师姐说她非我不娶(82)
当这样的一帮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若至高位上的那个人无法以武力慑服众人,那么便要走更长远、更稳固的一条路了:
以德服人。
这可不是一句空话。能够担得起“以德服人”这四个字的,必要心智纯澈,推己及人,就算不能跟少林的那帮和尚似的悲天悯人,也要事事都能设身处地为对方考虑。这样的一个纯然的、怀着赤子之心的人,绝对能够让一帮曾经受过苛待的人都对她死心塌地的。
既然门人都对门主死心塌地了,那么门主就算不精于武学,那又有什么打紧的呢?要是以德服人的门主有了危险,愿意挡在她前面、替她去死的人绝对前赴后继,怕是当替死鬼还要先来个排队呢!
以武慑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武学一路再怎么行得远,也终有老眼昏花、气力不济之时,到时候如果之前一直被强势的武力压制着的人一齐反扑的话,那可就危险了;但是如果真的能以德服人,那么在此人德行败坏之前,就永远都不会出事。
俗话说得好,“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想要在这么个求生都困难的世道里养出个心底纯善的好姑娘的话,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只要让这么一个姑娘完全生活在锦衣玉食、但是又不会太过分的环境里,看的书、接触的人也都要经过仔细的筛选,不让半点不好的习性沾染了她的话,她就可以一直保持住“人之初”的那股善劲儿,自然而然也就能达到以德服人的境界了。
——更何况她还生得这么好看呢?!
这简直就是天生的加持。只要她还能这么温柔和善地站在那里,便会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只要再释放出一点点的善意,在她的美貌的加持之下,便能成十倍成百倍地放大了,就算有什么地方做得还不够到位,那些接受了她的善意的人便会自动为她所有的行为补全和诠释。
就连那位能算到杜云歌会主动来找他,打听那把琴的消息的琴师也不得不为杜云歌而动容。他敛衽行了个大礼,真心实意道:
“杜门主果然真的像传说中那样,是个心地纯善如赤子的有德之人。”
“既然如此,我也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门主罢。”
“第一,乌扎卡族里的那把琴,的的确确是九霄环佩,如假包换。小子不才,但也在那把琴的琴足上见过这么一行刻字,‘霭霭春风细,琅琅环佩音,垂帘新燕语,苍海老龙吟’,凤沼上方更有‘三唐琴榭’椭圆印一方,除九霄环佩之外,再也没有一把琴能有如此大的阵仗,集齐诗梦斋并楚园双印、连同苏黄题跋了。”
“九霄环佩不光是能让门主修习天魔妙音的好琴,更是本来就属于妙音门的东西,理应物归原主。只是这么些年以来,我气力日渐衰微,难以逃出胡人地界,更传不出只言片语去,只得苟延残喘,盼着能在这边见到一两个妙音门的人,替我传话回去就是了,幸好老天有眼,终于没有辜负我给乌扎卡族的圣女以‘琴’的谐音为姓,以暗含了‘环佩’二字的珊珊为名的苦心,把门主给送了来。”
杜云歌耐心地听完了之后,心想,果然不愧是冬护法的同胞哥哥,心思也是一样的缜密和善于隐忍,只是她还真真没想到秦珊珊这个名字连姓氏都是有讲究的,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不过想归想,她是一丁点的神都没走,看见琴师似乎有要干点什么的意思,却因为身体虚弱而在这没个靠背的春凳上坐都不稳,便伸出手去虚虚扶了一下,诚恳道:
“大恩不言谢。先生以后若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只管送信来便是,妙音门虽要为天下女子做主,可也断断见不得能将此等消息困守于此地也不忘传来的大恩人沦落至此。”
这位琴师低低咳了几声,避开了杜云歌的手,解释道:“某身染痨病,怕过给了门主,反倒误事了……这第二件事,便是当年妙音门门主没能完成的事情了。”
他抖着双手从怀里掏出个破破烂烂的布包来,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桌上,即便隔着数重布料,自来便在金玉堆里长大的杜云歌也能从那轻轻的一声金石与木头撞击的声音里听得出,此玉定然不是凡品。
果不其然,当那琴师把层层包裹着这物件的布料掀开之后,饶是从小到大都见惯了好东西的杜云歌,也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块玉光华内敛,色泽温润,放在红木的桌子上的时候,便是暗红与淡绿的玉色的最极端也最美的对比,而且当它就这么静静地放在那里的时候,根本就不像是在那里放了块玉了,简直就像是在红木的桌子中间挖了个空洞,往里面注了满满的一捧流动的翠色的水一样!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这块玉佩的上面,赫然用一阴一阳的篆书刻着“婵娟”两字,恰恰便是前任妙音门门主,也就是杜云歌那已经死去多年的母亲的名讳——
杜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当年妙音门门主前来我玉门关云家的时候,我云家正值风雨飘摇之际。”琴师低低咳了几声,道:
“贵派的冬护法虽说与我一母同胞,但是那都是用来糊弄外人的说辞罢了,她其实是二房的女儿,因为母亲常年膝下无子,便强行把她给抱了来,起名叫招娣,想要个出自长房的嫡子好继承家业。”
“只是我还没出生呢,二房便又在肚子里揣了个,于是她便被连通着二房那个还未落地的小妹,一同被母亲苛待了。”
“后来我年岁渐长,日渐懂事,有心去帮一帮这对姐妹,可奈何母亲管得严,我有心也无力。即便再怎么觉得母亲的行为不对,可为人子女,哪里有说父母不好的道理呢?便也一直延下来了。”
他把这玉佩又往杜云歌那边推了推,道:“直到后来,上任妙音门门主杜婵娟前来,从云家带走了还叫招娣的长姊,给她起了个名叫云暗雪,还告诉我,有了这个心就要去做,否则就这么巴巴地看着,什么用都没有——甚至更加伪善。这样不好,非常不好。”
“当时的杜婵娟门主许诺过要把我的小妹一起带走的,可是那时实在太乱了,一时间寻不到人,妙音门门主也不好强行与我云家起冲突,便留下了这块玉佩就带走了云家长姊,并且告诉我,日后只要我的小妹能拿着玉佩前去忘忧山,一路上只要专挑妙音门的生意走,就能保她一路畅通无阻。”
“只可惜……”这位琴师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即便他很快地就用袖子挡住了脸,杜云歌也眼尖地看到了他唇边溢出的一缕鲜血,不禁心头重重一沉:
她还是来晚了。
身患痨病之人在这塞外苦寒之地本就难熬,更别提这人眼下的状况已经严重到咯血,哪怕杏林世家的夏夜霜亲自前来,只怕也无力回天。
这位琴师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几年好活了的这个态势,沉闷的声音从衣袖的遮挡后断断续续地传出:
“……只可惜从那之后,我云家败落,男丁流放三千里,女子全都强行配了出去,一切变故都是在一夕之间发生的,根本就没能再见我小妹一眼,来到这里之后,更是没有了她的消息。”
“十数年以来,杜门主的嘱托日日夜夜不敢有一刻或忘,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白日醒时,便如利刃削骨,夜间梦里,便犹绕耳畔,不敢有半点推脱先逃之意,更不敢私自动用这玉佩获利求生半分。”
“今当物归原主,还请妙音门门主收下令堂遗物,然后去川蜀之地找我的小妹。”
杜云歌接过那块玉佩的时候,只觉触手生凉,却又不是冰冷刺骨的凉意,而是一种温润的、津津的凉,就好像她接过的并不是一块简单的物事,而是她母亲当年发下却又未能完成的遗愿、是被生生点醒而在这蛮荒之地坚守一个诺言和嘱托十好几年的决断、是一份绵延了这么多年也未曾断绝的信义。
她突然就懂了,懂了为什么在中原,不管是在武林里还是在生意场上,不管是在百姓人家还是在名门望族里,道义永远是占大头的东西。
金玉有价,而信义无价。
即便常年都被胡人笑是“汉人最爱的假惺惺”,被眼下越来越多已经向这个浮躁的世道低头的人笑为“腐儒教化下生出来的古板余孽”,有这么种能坚守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