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说她非我不娶(113)
结果杜云歌都酝酿了一肚子的劝说的话出来了,这小姑娘倒没说什么“舍不得爹爹”这样的话出来,说的完全是另外一码事:
“我有个小姐妹,就住在外面不远处,是个跑马商家的姑娘。”
“她和她爹娘一同外出跑商了,我和她约好了,明年元宵的时候一起去看灯的来着……可眼下我要走了,她回来看不见我怎么办呢?能不能让我留个信给她?”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杜云歌的脸色,又补充道:“她识字的,我只留个信,说我走了就是,不说别的。”
“有什么不可以的?”杜云歌觉得这小姑娘可真招人疼,便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柔声道:“你去她们家给她偷偷留个信不就行啦?就说你被妙音门的人带走了,等他日有缘便江湖重逢,岂不两全其美?”
说做就做从来都是妙音门的作风。她们既然说了今天要带这小姑娘走,那么就绝对不会拖延半刻钟的时间,不多时,杜云歌就领着已经洗漱一新、穿着簇新的鹅黄色小袄的小姑娘从一旁的成衣店里出来了,薛书雁跟在两人身后帮她们拿着纸墨笔砚和随手买的点心这些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的东西,打算等回到客栈之后写信,等写好了再让薛书雁送过去。
一行人回到了客栈之后,杜云歌这才想起来这小姑娘还没有名字。之前被小姑娘的生父好一顿胡搅蛮缠给直接搅和忘了,不过眼下想起来也不迟,毕竟起名这种事还是应该在比较正式的场合下来的。
于是杜云歌便把小姑娘抱到了自己身边的椅子上,柔声道:
“既然你要拜入我妙音门门下,就得取个新名儿。”
“我妙音门自上而下,从门主到护法到各地舵主乃至弟子,全都是用诗词起名的。不知你是想跟你生母姓,还是跟你的父亲姓?”
这小姑娘想都不想就道:“我要跟我娘姓云。”
“那好。”杜云歌稍一思索,就在纸上写了小半阕词给她:
“枕簟溪堂冷欲秋,断云依水晚来收。”
“从此以后,你就叫云依水。”
此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薛书雁也开口了。她的语气淡淡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连云依水也能听出点莫名其妙咬牙切齿的味道来:
“入我妙音门,从此便生是妙音门的人,死是妙音门的鬼,山下再有什么事,也与你毫无关系了。”
她就是有点看不惯已经改名叫云依水的小女孩和杜云歌挨得太近而已,浑不觉自己这一口莫名其妙的天外飞醋吃的有啥问题,反倒是云依水先一步反应过来了。然而小姑娘还是太小,完全不能领会到薛书雁到底为什么吃醋这个精髓,还以为薛书雁这是告诉她妙音门的规矩呢,内心感激得很,当即便对薛书雁深深一拜:
“谢谢姨姨提点,我记住了。”
——等等。
——你叫她什么?!
杜云歌自觉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然而还是当场就傻眼了。她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她和云暗雪还有云二姑娘以及这孩子的辈分之后,眼前顿时一阵发黑:
云依水这姑娘一叫,硬生生把她跟薛书雁叫岔了辈!
想来薛书雁也体会到这一点了。少有人能让薛书雁尝到吃瘪的滋味,云依水一定是其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小时候都能这么了不得,等将来长大了肯定能有好一番作为。
杜云歌赶紧跟云依水解释道:“这不是你姨姨。你应该叫她薛师姐,你的姨姨还在忘忧山上等着你回去呢。”
云依水点了点头:“好,多谢姐姐。”
薛书雁有心纠正一下云依水的称呼,不是“姐姐”而是“门主”,但是杜云歌眼下正和云依水一起写那封要留给云依水的玩伴的信,她在这个时候插进去似乎有点不太好,便在心里叹了口气,想:
等将来学武的时候,她可一定要把这姑娘放得离门主远远的,越远越好。
在杜云歌的设想里,云依水和她的玩伴肯定有不少话要说的,但是这姑娘只写了寥寥几行字而已,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本该有的说不完的话,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便落了款,还在结尾画了个狗尾巴草的标志上去:
“好了。”
杜云歌把信给了薛书雁让她出去送之后,闲着没事,便一直在想为什么云依水的作风她越看越眼熟。想了半天之后当场就灵光一闪,险些跳起来:
这不就是个活脱脱的小时候的薛书雁吗?!
说起话来能噎死个人,一板一眼得几乎刻板,行动举止都自我约束得紧,恨不得半点毛病都不让别人挑出来。而且看这姑娘在院子里的好一阵乱窜,估计也是个习武天才,光看她在没人教导的情况下都能自己练出一套用来逃跑的轻功就知道了。
这样性格的人其实很苦的。
杜云歌轻轻摸了摸云依水又细又软、甚至还有点隐隐发黄的头发,心头便好一阵发愁:
忘忧山上可千万别再来第三座冰山了。遭不住,真的遭不住。怎么就没个和气点的小姑娘来中和一下呢?要是云依水的小伙伴能受得了她的话,肯定是个好性儿的人,真可惜人家父母俱全,家境也不错,没得必要非要上忘忧山来,要不的话还能拐来给云依水做个伴儿呢。
就像她打小就有了薛书雁这个伴儿一样,那该多好?
只是世事从来难两全。
——然而此时的杜云歌还不知道的是,忘忧山上岂止要迎来第三座冰山,还要迎来第四座。
杜云歌因为前一晚都没怎么睡好,所以在教完云依水写信和写自己的名字之后,便迷迷糊糊地伏在桌子上开始打盹了。在陷入梦乡之前她还记得把一路买的点心给了云依水,嘱咐道:
“要是太久没吃东西了,就别吃太多,会肚子痛的。”
她困倦得很,最多也只能坚持到这里了。等看见云依水乖巧地点了头之后,她便彻底地放下了心,随即便一头扎进梦乡中了。
杜云歌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就好像这些梦境是在指引着她把上辈子未能解开的谜题一一解谜一样,等到她掌握了未曾掌握过的那些事情的真相之后,便再也不会做相关的梦了。就好像在知道了“妙音门内有叛徒”、“乌扎卡族的圣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之后,那些相关的故事便从此销声匿迹,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梦里半分。
然而今天,就在明晃晃的大日头下,在锦城的一家小客栈的半新不旧的桌子上,杜云歌梦见了一件事。
一件她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的事情。
梦里的她依然穿着那身嫁衣,一看就是比武招亲大会前的影像,就不知道这是上辈子的梦还是这辈子的了,不过按照这些梦境的架势,应该是上辈子的旧事。
果不其然,在梦里她只是和凤城春说了几句喜庆话就上高台去了,不管杜云歌怎么努力,她压根就没能把“我不想嫁”这样的话说出口,看来这定是上辈子的事无疑了。
身在高处、重活一遭的杜云歌这次看得分明,台下虽然说闹哄哄、挤挤攘攘的,但是分明已经混了不少何家庄的人进去,而一身红衣的何蓁蓁还在那里整理龙骨鞭呢,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之后,便似笑非笑一挑眉,对她飞了个眼波过去。
好看是肯定好看的,媚得简直跟个修炼千年成了精的狐狸似的,然而一想到这样的皮相下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蛇蝎心肠,杜云歌就一瞬间觉得胃里冰凉得很,简直都要吐出来了。
然而看周围人的神色,似乎她并不是这么表现的,依然在忠实地还原着上辈子那所谓的“一见钟情”,凤城春看上去担忧得很,然而双唇嗫嚅了几下,却也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很勉强地对杜云歌笑笑,低声道:
“门主喜欢就好。”
杜云歌从她眼睛里看到的自己,却是个满脸通红、一看就是动了心的傻子的样子。而众所周知,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傻子是听不进外人劝的。
——在杜云歌的回忆里,这段时间应该没有别的什么事了,就是她和何蓁蓁眉来眼去了大半晚上,周围的人也全都识相,自然不会去给妙音门门主看上的人添堵,于是何蓁蓁便有了“力战群雄抱得美人归”的美谈,虽说这美谈也有可能是何家庄自己的人为了造势而传出去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