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
谢曜灵的身影刚出现在院落里,负责洒扫的几个人纷纷停了自己手头的活,对她恭恭敬敬地一低头,齐声喊道:
“谢小姐。”
只是那态度,比起小姐的身份,更像是称呼家主那样敬重。
谢曜灵停了脚步,开口问了一句:“谢老呢?”
她所说的人就是谢承运的爷爷,谢家现任的家主,国家道协的分会长之一——谢太极。
谢曜灵身为谢承运的姐姐,整个谢家年轻一代最优秀的成员,本事卓然、天资聪颖,所以在这样的世家大宅里,地位比起只会经商,没半点玄学天赋的谢承运来说要高许多。
受到如此的待遇,似乎再正常不过。
只不过下人们并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从不像谢承运那样称呼谢太极为“爷爷”,更像外人一样地尊称一声“谢老”。
“老爷在院子里尝试新入手的引雷符。”在修建盆栽的那人如此说道。
谢曜灵点了点头,径自朝前面的回廊走去,步伐才刚刚迈上台阶,那边就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小谢,你回来得正好,来看看我刚从老张那儿骗来的符,这可能引来九天玄雷,厉害的很!”
谢曜灵几步走上台阶,正对上前方院子里的那个人,视线范围内能见到一团长方形,隐藏着令人不禁骇然的能量。
甚至在谢曜灵所能看到的世界里,呈现出清清楚楚的靛蓝色,几乎与具现化出的实体没有任何区别。
她淡淡地一点头,开口道:
“那谢老可要小心了,谢家大宅的保护阵法可扛不住九天玄雷碰瓷一下的。”
院落正中央站着个老人,须发皆白,老顽童一样将头发在脑后束起根小辫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此刻他手里正攥着一张符,小臂处的肌肉壮实得跟他年龄几乎有些不太相符。
“哈哈哈哈!小谢,一段时间不见,你这跟谁学的说话方式?”
谢太极仰声笑道。
谢曜灵被他这么一提醒,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沈棠,面上只是稍动了动,却并未说出答案。
她往院子里又走了几步,同一时间,谢太极转身把手中符箓放进身后石桌上的青玉盒子里,‘咔哒’一声落了锁,他跨着腿,扶着膝盖坐在石凳上,笑问来人:
“今天怎么想起回家看看我这个老头子了?”
谢曜灵走到他对面坐下,谢太极拍了两下手,示意院落里服侍的人上茶。
尽管谢曜灵还没开口,谢太极却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脸上还挂着笑意,耷拉着的眼皮子底下却露出那双精光毕现的眼眸,盯着对面的谢曜灵:
“是因为沈家那个小女娃?”
谢曜灵听到他的问题,沉吟半晌,才慢慢道:“我又做了那个梦。”
虽是答非所问,好歹也是主动引出了话题,谢太极半点也不急,老神在在地拍着腿,听她将困惑娓娓道来。
谢曜灵看了看旁边,手中白玉杖往走廊某根柱子上扬去,击中某道结界阵法,将院落里两人的交谈声全数拢去:
“十多年前跟她在一块儿的时候,我就经常做这个梦,前些日子与她结婚之后,我又开始做这个梦了。”
梦里的恐慌无比真实,让她只稍一思索便觉得惴惴不安。
那个让她永远不要醒来的人,是谁?
“谢老,您曾说过,我不属于谢家,来这里只是为了找一个人……”
“当初您自作主张要与沈家定下这桩婚事——是因为,我要找的人就是她?”
哪怕此刻视力有碍,她的目光却仿有实体,哪怕被白布蒙着,也要与谢太极的视线对上。
听了她的话,谢太极用手指拨弄着青玉匣子的锁,脸上的笑意没有半点收敛,悠哉悠哉地说道:
“定婚,是因为你那时太固执,要将自己的东西给她。”
“如今国内玄学式微,世家大族面上和睦,私下里却互相倾轧,将她物归原主,我们谢家才不至于轻易折损一员大将。”
“至于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她,那就得问你自己了,当初来谢家之前的事,你想起了多少?”
不记得了。
谢曜灵想。
只有心里隐约留着一个模糊的印象:谢家在她最危难的时候救过她,为了报答,她会帮谢家稳住如今的地位,直到自己寻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可笑的是,谢曜灵自己都不记得,为什么要找那个人了。
当初之所以要把眼睛给沈棠,也只是看在她陪伴自己许久,又三魂七魄丢了一半,着实可怜的缘故。
阵法被谢太极无声息地撤去,端着茶盏的婢女悄然走来,没发出半点动静,给两人布好了茶,收起盘子,打算静静地退下。
谢曜灵习惯了都市中的节奏,每次回到谢家,都会对这遗古的做派不大适应,所以后来回来的次数就越来越少。
她对布茶者略一点头,算是道谢,而后触手碰上那稍烫的茶杯,听见谢老在对面笑道:
“上回承运说你爱喝’龙团风饼‘,我前些日子又入了些味道差不离的新茶,你喝喝看。”
谢曜灵仿佛感觉不到那烫人的温度,沿着茶杯摸到盖子,轻轻掀开之后,一阵扑鼻的浓香袭来——
比起前些日子喝到的那名贵茶叶,这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尽管谢曜灵好似天生就会品茶,她却没有惯喝好茶的奢靡爱好,闻言只是捏着杯盖,许久都没什么动作。
心底莫名其妙地涌上来一阵不适。
……
与此同时。
沈棠提溜着行李和小花搬进了剧组,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在靠外的床沿边整齐地码了好几个枕头,生怕自己睡着睡着又滚下去。
除此之外,她睡前还在被子的四个角上找东西压住,生怕自己睡着睡着就又被团起来,每天早上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小花来一场“拯救沈棠大作战”——
想想都够丢人的。
如此平安过了几天之后,就到了即将进行开机仪式的前一晚。
沈棠凌晨两点的时候起夜,听见酒店外面大大咧咧的吩咐声,让她上完洗手间之后从猫眼里一窥——
好几个提着大包小包的人从她门前经过。
隔音不太好的酒店门连码都不想给她打,如实转达门外的声响:
“快快快!云姐还急着睡觉呢,你们动作快点。”
“衣柜不够用就暂时先放箱子里,明早起来之后先去买,对,鞋子也一样!”
沈棠睡眼惺忪地转动自己迟钝的小脑瓜,反应了许久才想到:对哦,女一号云想容这几天都没进组。
所以这是特意赶在开机前过来……?
行程还挺紧凑。
沈棠打了个呵欠,想起明天要凌晨四点起来的事情,顾不上在这里听指挥,一个猛子重扎进被窝里,努力让自己绑上火箭蹿回睡神的怀抱。
结果睡着睡着感觉有点挤,她又不太舒服地起来,抬手把床沿边的枕头挥落,又将脚下的两个包踹掉,完全忘记垫它们的理由,自在无比地钻回宽敞的被窝里。
一夜无梦。
第二天,天还未亮的时候,小花在外间沙发上被闹钟铃声差点搅碎脑子,从沙发上摔了下来,还没睡醒就惦记着要来喊沈棠:
“棠棠小姐姐,该起床啦~不然开机要迟到了。”
沈棠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地发出一声:“唔。”
她只求向天再借五分钟。
小花抬手看了看睡前忘记摘的表,对沈棠说道:“那我去刷个牙,等我刷完牙你必须得起来啊。”
沈棠脑袋还塞在被窝里,只对她动了动脚趾头,比了个心。
小花:“……”
五分钟过后,沈棠艰难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大被子在身上卷了卷,让她习惯性地喊出一声:“老……”
“花!”话到一半,她想起了自己身处何方。
小花端着漱口杯快步跑来房门口,没空惦记沈棠突然给她暴涨五十岁的事情,赶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沈棠艰难地作势要从被子里爬出来,对她伸出手:
“帮我——”
说着,她十分轻松地从被子里爬了出来。
沈棠茫然地低头看了看身下的被子,又看了看站在门口茫然动了动牙刷的小花。
几秒钟之后,她相当冷静地续上前文:“帮我关个门,我换衣服,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