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戟仿佛化成了长龙一般,与赤霄碰在一起,在赤霄的剑面上划出一道火光。
蒙真杀意燃起,恨恨地赞了一句:“好剑!”
沈孟挑眉,赤霄沿着长戟一划,几乎贴近了蒙真的面上,转而落在了颈间却被长戟扫开。
沈孟被长戟上的巨力一震,牵动着浑身的伤口,剧痛焚心蚀骨。
李明卿回过神,拉住站在不远处的李熠:“皇上!”
李熠反应过来,随着李明卿混入一片混乱的军列中。
沈孟与影紧随其后,北夷兵士身上多着着厚重的铁甲,再则人数实多,纵使她们武艺高强却有些难以应对。
“快走!”沈孟蹙眉,声音低沉。
李明卿回过头看见长戟忽然贯穿了沈孟的腰身,沈孟一咬牙将长戟朝自己的一端用力一扯,蒙真手里的长戟脱手,神色一顿。
长戟横空一扫,挡开了扑过来的几个北夷兵士,长戟尖端朝着蒙真的方向反刺回去。
血——
顺着他的铠甲流下来——
这个骗子!
还曾说过不再受伤!
影握住的的流霜顺势劈手落下,蒙真往后方连退了些许。
李明卿看见沈孟正望着自己,她的面庞上溅开了一列血渍。
四目相对。
是坚毅,是笃定,是不忍,是留恋,是理智,是果决……
是别离……
袖中的手不住地颤抖,周围的血腥气越来越浓烈,伴随着周围人的每一声痛呼,每一声嘶吼,那血腥气味就越发浓烈。
鲜血染红了她白色的衣裙,像极了冬日的白雪红梅。
断裂的躯体,横飞的残肢,忽然喷溅到身上的滚烫血液,她的耳侧时而听见沈孟低沉自抑的声音。
“影,你带他们快走。”
“快走。”
“快。”
影默然地落在李明卿身侧,李明卿心里一寒,只觉有什么朝着自己所在方向飞了过来,李熠往后一倒,惊惧地坐在地上,手里捧着刚刚横飞过来的头颅,惊魂未定。
“皇上?”
那滚落在地上的头颅双眼还未闭上,怒目圆睁却被锋利的兵器砍落下来,刀口处平直整齐。
李明卿浑身发冷,呼吸不由微微凝滞住。
沈云亭会不会也像刚刚这个人这般……
来不及多想,却觉得有一阵凌厉的刀风朝着自己在的方向掠了过来,那长戟一挑,将周遭的空气都撕裂一般,李熠被长戟往后一挑。
李明卿用力一握,被那长戟的力道带出去,布帛撕裂,留下一片碎布在自己手中,却落入了沈孟的怀里。
沈孟的左手握住了长戟一端,满手都是鲜血。
李明卿抬头,看见他眉头蹙起,掌心白骨依稀可见。
要怎么办?
目之所及都是鲜血残肢。
要怎么办!
再这样下去,她……
她们全部都要葬身此处!
郭守信一枪挑开了三五个人,冲这边喊道:“郡主,侯爷,快走吧!撑不住了!”
右手中的赤霄弹开了长戟:“影,你们快走。”
“是。”
李明卿张嘴,想叫她的名字,喉咙却像被人扼住一般。
越来越多的人将沈孟围起来,影一掠身,将李明卿带上战马,一前一后,一只手握住了缰绳。
影的声音低沉粗粝:“驾——”
“不要!”
带着寒意的刀锋几乎擦着影的手臂划过去。
她甫一回头便看见握住赤霄的那抹影子在人群之中,兵刃相接,火光四溅,身法清灵,犹如鬼魅一般。
长戟凌空落下来,沈孟不敌,站在远处的身形有些不稳。
“影,你去救她。”
影的身子微微一僵回道:“沈侯交代过,郡主必须毫发无伤。”
她一瞬间气血上涌,喉间一阵腥甜:“你是南楼的影卫,听的是我的命令。”
马儿疾驰,向前一跃,马腹却被长刀划伤,马儿有几分趔趄。
坐在身后的人不再言语。
“我让你去救她,听见没有!”
影置若罔闻。
她生平所恨,生平所憾,是自己没有学一些功夫。
在西蜀,在眼下,在从前遇到的还有今后可能遇到的危险场合里面,她无能为力!
她竟然无能为力啊!
“咳咳咳——”
鲜血自喉间涌出,身上素白的衣裙早已由点点血渍被渐染得大片大片的暗红。
“你今日不去救她,明日便不再是我南楼的死士。”
她从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要亲眼看着她身受重伤,自己却无能为力。
这太残忍了!
流霜的剑鞘落在地上,剑身在马的腿上狠狠一划,马儿吃痛,跑得飞快,连路撞开了两侧的兵士。
“我求你……求你救她。”
泪水忽然漫出眼眶,落在影的手背上。
她说求。
马儿渐渐慢了下来,影微微咬牙,旋即调转了马头,黑马抬蹄,向来时的方向疾奔。
快些!
再快一些!
沈孟与蒙真周旋之际,看见那匹马去而复还。
她就知道!
就知道影带不走李明卿。
罢了。
赤霄横扫,剑风凌厉,沈孟足尖一点,迎着黑马疾奔而来的方向,掠过地上横陈的尸身。
李明卿看见她身上又多了些许伤痕,发了疯似的从马上跌落下来,伸手去握住沈孟的双臂,顺着双臂捧着她的脸,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你……”
沈孟嘴角牵起一个浅淡无力的笑意,声音里全然都是笑意遮掩不住的疲惫:“我没事。”
她反握住李明卿的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右手落在李明卿的肩头:“我说过的,会回去。”
右手在她颈上微微一用力,沈孟看见李明卿带着一丝诧异往后倒下去
“不……”,声音渐渐微弱,一阵剧痛从她的颈后传来,一滴泪顺着她的眼眶滑落,她却无力再睁开眼睛。
“云亭……”
却执意抓住了沈孟的手。
沈孟微微蹙眉,紧紧抿唇。
一点一点将那只握住自己的手松开。
对不起。
如果我这次说了假话。
你一定要原谅我。
对不起。
我也很想回去。
赤霄挡住从身后刺过来的长戟,沈孟看着影:“还不走?”
影有了一丝犹豫。
“再不走,就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里。”
“驾!”
黑骑决然而去,影兀自回头,看见那抹影子被重重的人墙围住。
回不去了。
有的人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郡主醒了吗?”昭瑜的声音焦灼,还带了几分哭腔。
“怎么会这样?郡主怎么还没有醒?”
她蓦然睁开眼。
银灰色的幔帐,石青色的锦被,浓烈的草药味……
方才白鹤关内的情形一闪而过,让人沦丧,宛若人间炼狱的白鹤关盈斥着浓烈血腥气。
云亭!
她猛然间坐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
昭瑜扑到床畔:“郡主?”
她扶额,听见昭瑜柔声道:“郡主你别害怕,这里是平阳,没有追兵,没有北夷人。”
“安远侯呢?”
周遭忽然一片死寂,只有汤药在炉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一点响动。
她恍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昭瑜定定神道:“沈侯他受伤了,有军医在为他诊治施针,郡主您身子还没好,现在过去也不方便呢。”
有人反应过来,也附和道:“对对——”
昭瑜给影递了个眼神。
李明卿顺着昭瑜的目光看着影,影的身子微微一顿,木然地点了一下头。
李明卿看着昭瑜:“真的吗?”
那双漆黑的眸子如寒潭照影,昭瑜咬咬牙,忙点头:“真的。”
影别过脸。
好似一声叹息。
李明卿又看着昭瑜:“真的吗?”
昭瑜轻轻抿唇,没有点头,眼里却划出来两滴泪珠。
她扶着床沿站起来:“不可能!我要去找她!”
影低声提醒道:“郡主,沈侯他——”
李明卿忽然抽出影别在腰间的流霜:“救不了她,你也不用再回南楼,南楼不需要你这样的影卫。”
握住流霜的手不住地颤抖。
影蹙眉,看着惊惶在侧的昭瑜,低声道:“你去请焦先生。”
剑握在那双素白的手里。
白色的剑身与那皓腕相映,说不出的别有意趣,却没有人又半分去赏美读趣的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