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怪刚刚申画师磊落大方,对他生恼,竟是他有所误会所致。他一心来安慰她,竟弄巧成拙。
一撩长袍,他匆忙入内。
只有娶了申画师,才有机会学习她那惊为天人的画技和取得颜色的秘方。
只要娶到她,一切皆有可能。
勾平润年三十有五,膝下有两儿,两名美妾,发妻于三年前病逝,至今未续玄。
四年前申小枝应邀入宫作画,他于一旁亲睹,惊喜交杂,激动万分。对申氏女的画技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别的女子再难入眼。
他想要申小枝。
渴望得到她高超的画技
当时申小枝与元二有婚约在身,他只能饮恨。后来听说元以常爱流连花街柳巷,便潜心等待,等申画师与其和离,恢复单身。
而这一等便是漫长的三载时光。
多少个无眠的深夜,他想闯进元府告诉申画师,她是画师,三原国之宝,别藏在元府当一名可有可无的怨妇。
今年初秋,终于被他等到了。
满桌佳肴,主在左,客在右,共四人。
申小枝刚满三岁的独子申三秀也被抱上椅,围桌而坐,紧挨着孙七子。看着儿子垂着瘦小的小脑袋,与她一般的凤眸空洞无神,不知神游哪方。
她的心口一酸。
她和前夫元以常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婚缘,虽无感情为基础,尚能相敬如宾。
婚后半载,两人虽无法交心,也没有针锋相对,平淡地生活。
当她有孕之后,两人分房而睡,丈夫以她有孕为由,开始出入花街,结识几位狐朋狗友开始变本加厉。兼之考场不得志,妻子是皇室重用的画师,双重打击之下放弃自我,终日沉迷青楼,玩物丧志。
儿子足三岁,仍不会唤爹娘。他总沉溺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管旁人如何待他,甚至取笑他是痴儿。
元以常嫌弃儿子是痴儿,要将其送走,说是不能影响元府及他的声誉。而她死活没有同意。
为了照顾“异常”的儿子,儿子出生后,二人再没有同房,而元以常却想要一个“健康”的儿子,暗地计划纳妾。
她一夜无眠,为了儿子,也为了结束孤寂的婚姻生活。
她决定和离。
老父一年前仙逝,申家只余兄长一名,她修书一封,先告之兄长和离一事。兄长言:不论你是元府的元二媳妇,还是不是元府的媳妇,都是申家小枝。
孙七子看到她眼中的悲伤,忙挟起一只鸡翅膀搁在她碗里。知她爱啃骨头,盼她化悲愤为吃量。
申小枝看了看碗中的美食,又抬眸扫了扫勾平润,陷入了两难之境。在人前,她得保持优雅,哪能啃鸡翅膀。
孙七子无声询问:怎不吃?
申小枝恼瞪了一眼,不请自来的勾副院。今日吃撑肚皮的愿望被某人扑灭了,可惜芙容楼一桌好菜。
孙七子知申画师好面子,在人前是举止高雅的画师,人后则是爱啃骨头的吃货。
她侧过身,以高挑的身形挡住勾平润的视线。
“孙某常年在外行走,竟不知勾副院原来是孙家熟客,真是失敬了,失敬!请让孙某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说罢,捧杯敬茶。
勾平润忙放下碗筷,与其举杯。
“哪里!哪里!孙家的纸张柔韧洁白,细腻均整,经久不退色,价格公道,自然深受用家欢迎。”
孙氏一家虽怪,但造纸技术一流,时常令人忽略他们家人的怪异行为,而选择使用孙家的纸张。
在两人碰杯期间,申小枝侧过脸,以手抓起鸡翅膀,低头一顿啃,一杯酒便啃了一对鸡翅膀和鸡腿。
她满足地以手帕拭去嘴角的鸡油,一派优雅端庄,而勾平润却不知眨眼之间,申画师解决了半只鸡。
“砰”地一声,小瓷勺碎落一地,打断了桌上谈话的三人。三人的目光同时望向申三秀。
檀香暂时外出添茶,申三秀想拿小勺,用力不当,扫落在地。
孙七子忙抱住他。
申小枝急问:“有没有伤到哪?”边说边将儿子接过,抱在怀内安抚。
申三秀缩在母亲怀内,继续玩自己的手指,对自己造成的一切一概不理会,不在意。
勾平润见此,忍不住提议:“申画师是时候找个人照顾您们俩母子了。”能娶到申画师,他根本不在乎是替她养一个儿子,还是两个儿子。
“申某人并不想再谈婚嫁一事,何况我儿的情况特殊,又有什么人愿意真心待他,倒不如独个抚养他长大。”
“不。平润并不在意他的情况,愿真心以待。”勾平润脱口而出:“不知申画师是否愿意与平润结百年之好?”
惊讶的并不是申画师,而是孙七子。
她尚未表明心意,又被人抢先一步啦!
这……
老天爷,这是要作弄我么?
非得当着她的面,跟申画师求亲。
孙七子的俊脸渐转白,心跳加速,手心出汗。
申画师听到有人向自己求亲,神色自若,小脸带笑回道:“虽与元家绝缘,各自两宽,他自是寻欢再娶,申某人却心有惧意,缘谈一事不愿再提。勾副院宅心仁厚,可怜我独个领着小儿,这份心意申某人心领了。”
话毕,她温柔地抱着儿子,而孩子在她怀内沉睡了。
言语婉转,拒绝之意已明。
闻言,孙七子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勾平润脸皮微微发烫,恼自己操之过急。男子与女子不同,男子妻亡,可马上续玄,而女子总被情伤,大多孤独终老。
申画师不过和离半载,对男子恐惧之心,怕一时抹不去。
“哈哈……”他以笑声掩盖自己的尴尬,“看来是平润多心了。申画师莫要放在心上。”
“自然。自然。”
在两人虚伪的交谈之中菜已凉,只有一壶热茶,青烟袅袅。檀香在迷蒙的烟雾中,以诡异的目光扫过孙七子额角的冷汗。
她想:嗯,不可能的。怎会有这等事,应该是自己想太多了!
多年后檀香忽地忆起此事,幡然大悟:女人直觉向来既可靠又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啊!!!!!抓狂中!
第四章
窗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屋内炉火正旺。
申小枝半趴在榻,乌丝散开如帘披在被褥之上。今日精神紧张,又骑马令她身与心都显得疲倦。
檀香抱着锦被推门入内,行近榻前。“姑娘,被子三床太压人,你确定还要再添一床?”
申小枝懒得睁眼,张嘴回道:“要……要……我冷!冷!”
“四床锦被怕要喘不过气。”
“压死总好过冻死!呼,冷……檀香你又不肯陪我睡。”申小枝一边埋怨,一边将脸埋入被内,将自己蜷缩成一只大虾。
儿子一入睡,便会变身成打手,对身边的人胡打乱踢,一夜无眠之余,还会附带一身淤青。
在元府时她换了不下二十位奶娘。
最长的只坚持了三个月。
闻言,檀香清冷的脸容开始皲裂。
她对姑娘忠心耿耿,矢忠不二,但姑娘的睡资实在……实在是令人难以启齿,难以用笔墨形容。
虽只得一夜,足教你终身难忘。
檀香连一字也不愿再提起。
始作俑者竟还有颜面,再提?!
她杏眸一眯,扬开怀中的被褥,往前一抛,“啪”的一声盖住申画师,从头到脚。
四层厚褥,蓝白红黄交叠堆起一座小山,申画师像埋入坟茔的尸体,不见颜面,亦没有音声。
檀香懒得再看那条挣扎的虫子,一转首见妆台,一台杂乱,金钗金镯各种饰物堆成小山状,唯独那一枝红宝石的石榴钿收在木盒之内,烛光之下仍耀眼夺目。
这枝钿,并不是姑娘所有。
如此贵重之物是从何而来?
她旋过身,掀开上层的被褥,质问:“姑娘,石榴钿从何而来?”
忽遇光明,申小枝眯起双眼,反问道:“什么石榴钿?”
“就是你今日配戴去元府的那一枝。你不喜红,头饰之中基本不着红。这枝钿过于华丽,光是镶嵌宝石足有五十颗之多,足以买下一座城。你的嫁妆都留在元府,哪来银两买得起如此昂贵的钿。说吧,哪来的?该不会又是从银李园辛爷哪抢来?”
那一袭牡丹襦裙是某郡主的嫁衣,申画师为了出席元以常的婚宴强行从银李园的主爷手中抢走,且分毫未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