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嫁(19)
“听说漓水岸边开了数枝梅花,红白相间,星星点点的,煞是好看,早前便想带妹妹过去看看,却一直没有见到妹妹,还以为你被那昭大将军给掳了去。”甄氏徐娘半老的一张脸上堆满了笑意,娇嗔着拿婉夭打趣。
“夫人说笑了,父王将我托付于你们上离氏一族,必定是清楚你们在晋国的地位的,在你们的地界上,那昭莘还没这个能耐。”
“妹妹嘴巴最会讨人欢喜,不过夫君公然把你们安置在此处,怕是诸国都传遍了,我在漓水之岸有一处老宅,你们可以搬到那里暂住些时日,等风声过了,再搬回来。”
“听说今年的雪,是车厢城二十年来最大的一场,等到雪融了再搬也不迟。”
“唉,每年下雪的时候,他们都会这么说,再说,那边什么都有,你们只要人过去就可以了,很是方便。”
“哎,夫人多虑了,这宅子可是我们老爷花费重金为公主而建造的呢,听说是仿照公主在陈国的寝殿所造,只怕公主舍不得嘞。”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手撑着腰,迈着八字步,从甄氏后面走出来,尖牙尖嘴的继续挖苦道:“这老爷对公主二人的情意可是诸国皆知,他日老爷娶了公主主仆二人,她们可就是我们晋国的臣民,昭莘若是再想对公主动手,可就是楚晋两国之间的事情了。”
“嘴巴干净点!”青儿这一生,受过的屈辱,挨过的骂不少,别人怎么作践她都无所谓,但听到别人作践婉夭,乃是平生第一次,当即抽了剑,想朝那妇人的胸前刺过去。
婉夭伸手拉住青儿,手指摩擦着她的手腕,低声赔罪道:“青儿出身低微,粗野惯了,还望这位夫人,勿怪。”
“勿怪?哼,这不知道还以为她是公主,你才是奴婢呢!”
婉夭毫不示弱的反讽道:“若不是我与甄夫人有过数面之缘,还以为上离氏的当家夫人是你呢?嗯?”
“呸!你敢——胡说八道!”
“我有何不敢,即便陈国覆灭,我也仍是公主,主人说话,容你一个贱婢插嘴!还是你觉得,自己怀了上离大夫的孩子,就可以越俎代庖了?嗯?”
“不,不是的,夫人,我没有这个意思……”
“罢了吧,念在你怀着身孕,在这雪地里跪满一个时辰即可,这样,妹妹,可否消消气?”甄氏拉过婉夭的手,示好的握了握。
“不,夫人,求求你,为了我腹中的胎儿,求求夫人了……”
“她太聒噪了,是不是,严?”
“是。”红衣黑发的男人揪起孕妇的头发,错开其上下颌骨,手起刀落间,一条腥红的舌头沾着湿热的血液掉在莹白的雪地里,舌头上的血液凝固,瞬间结了一层冰霜。
“一个贱婢,也不配穿这般鲜艳亮丽的衣服,对吗?”
“是。”一条忠犬,对主人说一不二的好狗,眼睛眨也为眨的扯落孕妇身上的披风,撕开她身上厚重的上衣下裙,无视她下腹越涌越多的血水,在最后一件亵衣被撕落时,孕妇终于停止了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嘶吼,彻底的倒在了雪地里。
听说,再过两月,这个终日里趾高气昂的女人就可以生产了,她尖酸,刻薄,又谄媚侍主。是婉夭最为不齿的一种人,可即便这样,婉夭也从来没有想过置她于死地,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任何人死,父王,昭莘,从不相识却踩着她的伤口去讨好夫人的妾室,恨的,爱的,毫不相关的,她都没有想过。
即便是沙场上的生死,都没有这样的死亡方式,更加令人胆寒。
“她肚子里面,怀着的,可是你们上离氏的骨血。”血色褪尽的一张脸上,更衬得婉夭的眼睛黑黝黝的,所有的滔天愤怒随时要爆发一般。
“是又怎样?要是我的夫君在,听了她的这些话,只怕她会死的更惨,”夫人的脸上依旧是堆满了笑意,像是在问,这个孩子不懂礼貌,罚他站在墙角般,那么无关痛痒,“严很少亲自动手,像这种不知尊卑的奴隶,能够死在严的刀下是她的福气,当然,你的婢女也会是如此,啊,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你婢女的脸可比以往我见过的任何一张面孔都要漂亮,我就用它刻成灯笼,挂在你的屋檐下可好?啧,你这住处太大了,只怕一个不够,恰好你两个婢女,一边一个,岂不是更美观一些,听严说,夜间的时候,这边路很黑,实在不好走,不如,就用她们的骨头垫吧,你觉得怎么样,我的陈国公主?哈哈哈……”
“我觉得用你的皮骨,会更好一些,毕竟越老,皮愈松,骨愈韧!”婉夭抽出藏于腹间的匕首,准备殊死一战。
孕妇的血液融化了她身下的积雪,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里,鲜艳,又脏污不堪。
来年,这里的野草一定会生长的格外茂盛。青儿这么想,就收回了剑,她想起一个关于漓水的传闻。
传闻,严冬之时,漓河之水是不在三界五行之中的,命丧漓水之中的将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夫人想带公主去漓水之岸赏梅花,天色将晚,公主身体不好,受不得寒,奴婢斗胆,替公主去走这一遭。”
“青儿,你——”
“公主,那严,我认识,便是我与念珠姑姑合力都不是他的对手,这天下,唯一能与他打个不分上下的,便是楚国昭氏小公子——昭莘,她是严的师妹,若是她在,说不定可以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救我等一命,可惜她不在。”
“你知不知道,这女人恨的不是我,是你!”
“知道。”
“既然知道,就把剑给我□□,纵是死,我也不会教你孤身一人上那黄泉路!”
青儿摇了摇头,“公主,即便你遇不到昭莘,即便我们嫁去吴国,陈国还是会灭亡的,我此番言辞不是在为任何人开脱,只是不想你再为过去而痛苦自责,”青儿低下头,掩去那满心满眼的不舍,轻浮又放浪的笑道,“你知不知,我多想喊你一声小夭,像国公,像昭莘一样,本来我也是有机会的,是不是,我的念珠姑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南山回来的时候,国公叫我不要怪你,可是这么多年,我做不到,所以请你务必照顾好我的小夭,倘若她有一丁一点的损失,她日地府相见,还希望您,能想好说辞。”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地府想见?青儿,是我没用,一直拖你的后腿,这一次,让我和你一起并肩作战好不好,不要再把我当做傻子般扔在原地了,好不好”婉夭的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本以为历经国破家亡的这些惨痛,她会变得更加坚强和理智,可是她现在四下茫然,脑子里混沌一片,她恨透了自己力不从心的蠢样!
“我多希望,能够和你度过后半生的是我,而不是那个令人糟心的老太婆。”青儿扶起昏昏然的婉夭,把对方的样子在脑袋里印了一遍又一遍,才鼓起了勇气跟着夫人走了出去。
此去,天高地远,我们再不能相见了。
“公主,宁愿在这地冻天寒中这么坐着,也不愿到暖榻之上喝一口热饭吗?”
婉夭跪坐在河边,空洞洞的目光盯着河面,冷风刮掉她头上的发簪,她也只是眨了下眼,继续盯着河面,目光空洞。
“斯人已逝,公主——”利落的耳光落在念珠的脸上,念珠跪在地上,低下头,顿也不顿的继续说道:“公主,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想伤害自己,我自是不敢阻拦,你不吃,我便不吃,你不睡,我便不睡,你若是一心求死,随了青儿,我,绝不苟活于世。”
“没见到青儿的尸体,就不算是她死了,以后这种话,莫再说了。”
“陈人好巫风,我以前的时候学过一些探魂之术,青儿她,确实已经去了,不过她尸身魂魄,都不见了,好像被人故意藏起来了一般。”
过了半天,婉夭嚅动着苍白干裂的嘴唇,虚弱的问道“上离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