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爱弱水。
可活在这里,一生当中不止只有爱。
唐织对弱水说:“我要结婚了,弱水,我们分开吧。”
人总是要长大的,不当只有爱情那么狭隘的天地,不该只围绕着充满山盟海誓的爱情。她想弱水会伤心,会痛苦和愤怒,但总有一天,弱水会想通。她会走上与芸芸众生相似的正常轨迹,过完普通但不失精彩的生命。
但弱水只是看着她,甚至在开口的时候笑了。
她说:“我猜到了。”
唐织以为她早已想通。弱水只提了一个要求,她想要最后一个晚上。她带唐织去了一个地方,弱水不知何时租下的房子。
那天晚上唐织感受得到弱水的绝望,她的依恋,她的意念,彼此之间残忍的缠绵,分不清空间与时间,泪水模糊拥吻的脸。
第二天醒来,唐织的双脚铐上了枷锁。弱水用她偏执疯狂的方式来锁住她,藏住她,留住她。
弱水明白,她预料了结局,她自己租了一个无人知道的房间,来当她们的藏身之处。没有自由,没有反抗的余地。
唐织哭过,求过,骂过,打过,弱水仍是不放。
大约这就是弱水的打算。
不管如何,只要与她在一起。
唐织渐渐平静下来,双脚无法行走自如,她便给弱水织围巾。红色的毛线,一针一针织,织完了拆,拆完了织,终于织成她最满意的样子。
弱水戴着她织的围巾出去买东西,钥匙放在抽屉里,没有锁门。
待她回来,唐织已经走了。
她捏着手机瘫软在地上笑,越笑越痴狂。
弱水以为唐织会留下,原来那只是她的以为。
等到天黑,再到天亮,手机才再度响起。弱水贴在耳旁,在长时间的静默之后,问:
“唐织,你敢不敢和我相爱?”
“敢。”
“你敢不敢……和我在一起?”
漫长死寂之后,是一声不敢。
长跑结束了。
☆、九
弱水察觉到了什么,一种危险的气息。
唐织这一次来,给她带了一条新的毛巾,是蓝色的。
弱水摸着围巾问她:“怎么了?”
唐织亲手给她围上,捧着她的脸轻吻:“弱水,我又要走了。”
弱水抱住她:“你要去哪?”
唐织报出一个城市的地名,与这里相隔极远:“我丈夫要调任,我只能跟他走,我不能留在这里,不能和你在一起。”
“我可以去找你。每个城市都有彩月廊这样的地方,我会找到你。”
唐织摇头:“下次,下下次呢?还有很多年,还有很多城市,你要这样一直走下去吗?弱水……我舍不得你一直这样下去。”
她捧着弱水消瘦的脸,眼眶通红:“我希望你能过的好一点、再好一点,不要这么奔波,不要居无定所,众叛亲离。”
“弱水,我爱你……可我求你,放弃我吧。”
弱水脑中空白,放开了抱着她的一双手,踉跄着后退,直靠到厚重的窗帘上,背后好像被隔绝的阳光烤到炙热生疼,又好像冷得冻成冰。
“你让我……放弃?”她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想笑,笑不出来。
“唐织……你知道为什么你总是先说分开的那一个么?”
“是不是因为切割掉我们的关系对你来说,忍一忍就过去了?”
她歪着头,头发贴在轮廓上,说不出的迷离与悲哀意味。
而在这悲哀之中,却仍然饱含巨大的甜蜜与甘之如饴。
弱水以指尖勾勒自己心口的心脏形状:“我不一样。你在这里面。它滴出的血都与你有关,流穿我整个躯壳和灵魂。织儿,爱你是我的惯性,是我戒不掉的毒。”弱水笑,眼角泪珠融进发里。
“爱你是我的卑贱,我知道。你也这样看我是不是?嗯?让我放弃你?和你断绝、分离?我不知道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我,”她指自己的心口,“这是剖心啊……比干剖心还活着吗?我凡夫俗子,我捱不过来。”
弱水上前抓紧她:“你以为我对你是一天两天的热度吗?你以为我是什么?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能滚就滚的小丑?”
“我没有!”唐织握住她双手,“弱水……当你的执着变成你的折磨,我宁愿你恨我!”
她终于哭喊而出,弱水把她揉进怀里闭上眼:“我不放。”
“就算是死,我也不放!”
唐织没了她能好好活,弱水不能。
没了她,弱水也许连好好死都办不成。
天涯海角,我都可以随你去。
生老病死,我也都不惧。
如果连你都要驱赶我,我该到哪里,去找容身之地?
☆、十
“真要走?”杨兰错愕。
弱水穿回初来时的衬衫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行囊简单,束起了发,长眉飞扬。
“是,非走不可。”她轻笑。
杨兰取出一个包裹摇头叹气:“知道你这蹄子总会走,却没想到这么快。临行,姐没什么能送你,里面有你的工资和我求的平安符,我也不知道你要走到哪里,路上千万小心,多顾念自己,有难事尽管打电话给姐。诶,你号码不会换吧?”
弱水接过包裹,神情复杂:“会换的。”
杨兰轻叹:“也成。”
弱水凝望了她一眼:“兰姐,谢谢你。”
杨兰扬扬手,径直抽起了烟。
弱水把包裹放进背包:“您也替我和小玲打声招呼吧,走得匆忙,没能和她道声别,今后恐怕也无法再见到你们了。”
杨兰蹙眉:“打住,会不会说话的?听着真不吉利。”
弱水笑:“是,我说话不中听,那我说几句好的——”
她凑过去:“姐,瞅个好时机,你就嫁了你那小表弟吧,你看人家那么痴心,真的不动心吗?”
杨兰没等她说完便开始轰人:“滚滚滚!早点追你相好去,少在这胡说八道!”
弱水笑着转身,复又回头,向她挥了挥手。
她的眼睛熠熠,其中有光。
弱水赶到车站,买了张火车票。天还没亮透,售票员睡眼惺忪让她先等会,她便抬头望望天空,依稀还有残星。
突然天空划过一颗流星,她的眼睛瞪大。
她立即闭上双眼,在心里迅速许了一个愿望:
我愿——
那个愿望还没来得及许完,一只手从后掩住她的口鼻,用力拖走。
售票员刚递出一张票,探头一看,那个年轻女人却不在了。
车站里的监控人员在发牢骚:“该死的,怎么监控都故障了?”
那张车票最终只能作废。
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一切都飘飘忽忽的,云里雾端模糊。
一个男人抽着根烟,弱水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那根香烟一红一灰,明灭参差。
男人低头对照手机上的照片,吐出一口一口:“詹弱水,没有错。”他招了招手,顷刻间,四周上来了几个人,各自带着工具。
弱水吸进了不少迷药,神志迷糊,心中的恐慌潮水一般蔓延,她叫出了她的名字:“织儿……”
男人听见了,他丢掉烟蹲下来,高高在上地俯视她,声音冷峻:“你不配念出她的名字。”
弱水忽然觉得男人忍容有些熟悉。
但她来不及思考了。
那些人拖起她,丢进一个刨好的深坑里。
此刻弱水在郊外的荒山上,天还没亮全。这一天的日出格外缓慢,斑驳的星星一处一处,如同苍穹破了洞,光从中漏出来。
弱水没有力气,逐渐难以挪动,难以呼吸,满眼所见是破了洞的辽阔苍穹。
男人重新点燃一根烟:“埋了她。”
一楸一楸的土盖在她身体上,逐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没办法挣扎,她只能徒劳地睁着双眼,竭力望着苍穹。
我的愿望还没有许完。
骤然,她看见流星像利剑划过天空,像车轮碾破天幕,像火种燃破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