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84)
这话落在耳边仿佛细微的暖风吹过,如一双暧昧的小手轻轻挑拨着敏感的神经,楚晙这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抓住了清平的手腕,她泰然自若的握住她的手,无意识的摩挲着凸起的腕骨,低声道:“你说什么?”
清平一只手撑着头,眼睛半阖着,明显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楚晙神色不变,深色的瞳孔中仿佛燃起了一簇火焰,两人呼吸纠缠,热烫的气息驱散了寒意,清平迷茫的看着她,楚晙推开茶几,拉住她的手把她往自己这边拖了一些,半搂半抱在怀里。
只是她怀中的人早已不是四年前那个女孩了,楚晙抱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清平靠在她肩膀上,她伸出手撩开她耳边一丝碎发,看着她洁白的耳廓,修长的脖颈,已然是个大人的样子了,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孩子。脑中的那一点旖旎顷刻间散尽,楚晙拍了拍她的腰,清平犹自睡的香甜,一时半会怕是醒不来了。
刘甄的声音在林外响起:“殿下,饶家的信到了。”
楚晙手上动作停了下来,道:“说什么?”
“函枢一职,请家主慎重考虑。”
楚晙垂目沉思,清平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她一只手搂住她,低声道:“不要乱动。”
清平果真安分了一些,楚晙非常满意,对刘甄道:“把饶润叫过来,她就在右边的林子。”
刘甄应了,转身去寻饶润,没多久饶润就过来了,跪地行礼道:“见过家主。”
她一身酒气,眼神却十分清明,明显是没醉。饶润知道这位家主在京中,却没想到能得到召见,一时有些激动。
楚晙没说话,刘甄戴着面具,换了一种非常特别的声音问她:“家主问你函枢一职的人选既定,为何饶家家主不盖印签字?”
饶润舒了口气,原来是这件事,她道:“并不是姑母有意推脱,函枢是负责联系家主与其他家族的使臣,不可草率而定,便托了我去拜访函枢大人,向她问一问实情。”
楚晙点点头,刘甄道:“家主言本年吏部考绩评定将不再被严党把持,八大家族中可荐能人而上,莫要错失良机。”
饶润大喜过望道:“多谢家主关照!”
若真如家主所说,那么岂不是这次考绩评定可以说不用再担心依附哪一个派别了!
楚晙摆摆手,刘甄便领着饶润退了下去,她抱着清平坐了一会,等刘甄回来了,才问:“人快来了吗?”
刘甄道:“是二皇女的眼线。”
楚晙把清平放在一处干净的树下,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轻声道:“去叫人来把她领走,莫要让她呆雪里时间太长,饮酒后吹冷风易头痛。”
刘甄应了,心道自家殿下一碰到清平就是不一样,连话语中都带着不自知的温柔贴切,果然是自己亲手教养的孩子,难免要多爱惜关注些。
没多久几个年轻女子过来架起清平走了,其中一个正是饶润,她疑惑的看了看四周,连个人影都没见到,暗自稀奇了一会,便将喝的醉醺醺的友人扶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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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醒来的时候是在燕惊寒家中,两人酒气冲天的回来,燕惊寒父亲见状颇为不悦,但也遣了仆人去铺床烧水,安置好两人以后,一人一碗醒酒茶灌下去以后,没多久就醒了过来。
她刚从床上下来,就觉得头有点痛,走到大堂,就听见有人在争执。
燕父激动道:“外放,你要去那苦寒之地,又得何时才能熬出个头来?我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供你读书,无非不过是望你能在京城谋份差事!你如今与我说什么外放!你.......你.......”
燕惊寒连衣服都没换,跪在地上道:“父亲还不知道我吗,这长安官场乱七八糟的,孩儿想做点实在的事情都难上加难!咱们家又不是什么名门世族,也无故旧交情,待在这里也不过是消磨时间罢了,您就成全了我罢!”
燕父坐在堂上抹眼泪,轻声道:“去那种地方,你让我怎么放心的了?”
燕惊寒眼中亦有水色,只是强笑道:“父亲想太多了,焉知我不会被分到个好些的地方?也不是人人都会被派去那贫瘠之地的,万一孩儿运气好呢?”
燕父只是抹泪不说话,见清平站在门边,急切道:“清平,快来,劝劝惊寒罢!她想外放,去那些个什么劳子苦地方......你是她同年又是好友,多劝劝她些吧!”
燕惊寒没回头看清平,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眼泪终于流了下来,道:“朝廷不作为已旧,贤能之士被打压,直言善谏的被流放,父亲,你看两州雪灾,却硬是拖了这么久才去赈灾。咱们家乡离长安也不算远,但姑母的回信依然没有到!我是真想做些事情的,为官一任,倘若在这京中朝生暮死,只求苟全己身性命,那我还要什么脸面去见娘亲!”
清平扶着门框的手紧了紧,燕惊寒的母亲是庚已年的进士,为官任中,当地突逢暴雨,山体滑坡,她带着军士营救村民,却被山上的落石砸死了。
此话一出,燕父哭的更凶了,燕惊寒跪着挪到燕父脚边,梗咽道:“父亲,您便成全我吧!”
燕父按着眼角,清平慢慢走进来,一掀衣袍,与燕惊寒一同跪在燕父脚边道:“惊寒若是外放,我便是您的女儿。”言罢磕了三个头,燕惊寒感动的抱住她,清平伸手用力抱紧她,眼角滑落泪珠。
燕父深深的看了她们一眼,道:“罢了罢了,我管不了你了!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你母亲在天之灵,也定会保佑你的.......”
燕惊寒又磕了几个头,扶起清平,两人对望片刻,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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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考绩评定下来时,燕惊寒已经把行礼都打包好了,吏部的文书官将蓝缎花册发下来,燕惊寒一看,自己果真是外放,去的是贺州苍梧郡。
苍梧郡向来繁盛,也不是什么穷山恶水的地方,这让燕父大大放心了,燕惊寒也得已在上任前不必再对着父亲悲伤的面容了。
既然是去苍梧郡,燕父就做了一个打算,要和燕惊寒一起上任,不然就搅黄她的差事。燕惊寒幼年丧母,是父亲一手带大的,是以对父亲的要求也不敢违抗,迫于无奈之下,只得向官中递交文书,说父亲一人在家中不放心,要携父上任。因言词恳切,上书真挚动人,感动了吏部侍中,大家赞誉,特批她携父上任,并遣军士护卫。
燕惊寒家中唯有父女两人,此番前去苍梧郡,那在京中的宅院就空着了。本打算卖了,但燕父不许,因为这宅院是燕惊寒母亲高中进士时购置的,彼时京城房价尚可,且这宅子地段不错,若是卖了,下次回京时想买个新的,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燕惊寒心生一计,便做主将这宅子交给清平暂为看管。因为她的考绩评定下来以后,还是在礼部任职。两人相知已久,也比较放心。清平在李氏夫妇那里住了太久,也觉得十分打扰,于是接受了燕惊寒的这番好意。
四月初,长安冰消雪融,柳枝生出嫩芽,在明媚的阳光中随风摇晃,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层轻盈朦胧的绿纱,在水畔河边悠然生长。
清平及饶润、程文喻为燕惊寒在城门外送行,燕惊寒看着朋友们有些担忧的脸,爽朗的笑道:“你们别担心我了,我这次去的可是苍梧郡,好好干,等到任满了,咱们还能有再见之日的。况且你们若是想我了,还可以写信,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饶润啐道:“谁会想你?快走快走!”
“我这还没走呢你居然赶人了?”燕惊寒怪叫道,“还是清平好!”
转头一看清平,她面色如常,只是情绪略有些低落,只对燕惊寒道:“在外要小心,有些话放在心里,若是我有空了,便去贺州瞧瞧你。”
燕惊寒眼眶微红,京官不可离京,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这次分别,恐怕再次相见就是几年,或是十几年以后了。她深吸一后气,与每个好友都拥抱了一下,而后翻身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