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一笑(26)

——可就是这样的母亲,偏偏对她沈去疾!总是以那种让人无法理解的严苛来要求,打骂责罚是家常便饭了,母亲甚至都没有对她笑过……

算了,这也不是沈去疾第一次想这个问题了,反正最后都想不出来个所以然的,不如不费这个心思。

不知过了多久,深觉腹中饥饿后,闭目养神的沈去疾缓缓睁开眼,她在供桌上来回看了看,又探身过去伸手将供桌上的供品逐个翻了翻捏了捏。

供桌上除了那些不再新鲜的水果外,糕点之类能入口的东西皆是又冷又硬的不能吃,心情糟糕的人颓然地跪了回去——供品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有换新鲜的了——下人又躲懒,母亲最近在忙什么?家里连下人都敢这样散漫了……

冬日的天黑的早,供桌上的白色蜡烛燃过了大半时,小祠堂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是魏长安,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拎着一个小包袱,满身寒气地走了进来。

跪在蒲垫上的沈去疾下意识地抬手擦抹眉尾处早已干涸的血迹,而后她才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按着蒲垫,半回过身来看向魏长安。

因为长时间没说过话,沈去疾猛然出口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她蹙眉问:“你怎么跑来了?娘知道你来吗?”

“是芙蕖姑姑让我来的,”魏长安怕沈去疾犯死心眼儿不肯吃东西,遂把手里的东西往沈去疾身边一放,故意引开话头说:“白掌柜让沈盼转交给你的东西,说是必须要你过目的,我给你带来了,连笔墨纸砚也给你带了呢。”

沈去疾做事从来专心,她抬手把账本接过去,边翻着账本边头也不抬地说:“再给我点两盏灯来。”

灯火昏暗的小祠堂实在不适合看东西,但是没办法,沈去疾就这么个习惯——当天的事一定当天解决,极少会拖到明天。

“我还给你带了吃食,”魏长安点了灯烛放在沈去疾身边。

沈去疾就着灯光翻看今日的账目,魏长安又把食盒提过来放到了沈去疾的另一边:“是余年送到新逸轩的,她说是她亲手做的……”

后面的话魏长安觉得有点不适合由她转述。

“……亲手做糕点……恭喜我被罚跪?”沈去疾边说着,边从账本里抬起头。

这人的眉眼在昏黄柔和的烛光里褪去了原本的清冷淡漠,她的嘴角勉力向上扬去,结果没成功,反而化成了一声淡淡的苦笑:“这臭丫头……这些都是她弄的?”

沈去疾低头看着食盒里的吃食,最后捏起一块炸带鱼,端详了一眼后,就没样没相地吃了起来。

果然是亲兄妹俩,哥哥不用猜就知道妹妹会说什么做什么,魏长安笑着蹲在一旁,盛了一小碗的米粥出来:“你慢点吃,仔细有鱼刺。”

“嗯嗯……”沈去疾闭着嘴点头,边把袖子口朝向魏长安抬了抬,嗯嗯嗯着用眼神示意魏长安——将我袖子里的帕子掏出来,我用来吐鱼刺用。

魏长安从沈去疾的袖子里掏出一块叠的整齐的棕色方巾,犹豫了一下,换而把自己的绢帕递到了沈去疾嘴边:“用这个吧。”

沾了满手满嘴酱汁的人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就着魏长安手里的绢帕——将嘴里这口嚼了鱼刺的鱼肉吐了出来。

“……给我吧,我,我自己拿着……”沈去疾抿抿嘴,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扔开了那一套用来给别人看的君子端方,干脆伸手将绢帕接到了自己手里,边吃还边问魏长安到:“你吃了吗?……要、要不要尝尝?”

不知这般模样的沈去疾让魏长安想起了什么,只见她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眉眼都弯了起来,唇边梨窝亦是若隐若现的。

沈去疾旋即一愣,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她抿抿嘴角,耳朵根红了个透——她只是太饿了。

魏长安垂垂眼眸,强忍着笑意,不自在地偏过了头。

河州城靠山环水,冬季凌冽的西北风被山隔住,寒气饶了半圈后卷着无愁河上的潮湿一并灌进河州城,夜里冷极了寒透了,三九天时甚至能活活把街上的乞丐冻死,遑论平时都没有人气的阴冷的小祠堂。

魏长安的耳朵和鼻尖都冻红了,她搓着手跪坐在旁边的蒲垫上,安静地等着沈去疾核算最后一项账目。

最后,当沈去疾用私印在账本上盖了印后,她发现地上放着的小砚台里用剩下的墨汁结冰了,黑黑的小小的冰面上正映着旁边橘红色的一豆烛火。

“好了,回去吧。”收好印章后,因为一只手里拿着账本,沈去疾就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去拉魏长安的手。

准备去拉魏长安的手在伸到半路时反应过来此举不妥,这人便从善如流地拿起了被魏长安放在她手边的食盒,极力地掩饰着,说:“这天儿可真冷啊。”

说着,沈去疾撑着食盒借力缓缓站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双腿双脚是僵硬没有感觉的。

“罚跪到时间了?”魏长安问。

她担心沈去疾——这个看起来守规矩但实际上没有一处不出格的人——她担心这人会因此而再次和他的母亲产生矛盾。

沈去疾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用事实告诉她什么才是真正的无所畏惧:“管她呢,意思意思就行了呗,走了……”说着,这人转身就离开了。

不让魏长安搀扶,不让沈盼搭手,膝盖僵硬得一路踽行的沈去疾看起来像个迟暮的老人。

魏长安也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怕沈去疾摔倒,唉,也不知道这人又是在和谁较劲。

///

魏长安没想到芙蕖姑姑会亲自来新逸轩给沈去疾送药——那天在大书房里的争执,沈练气到摔茶杯,而茶杯摔到地上溅起来的碎片,不巧划伤了沈去疾的眉峰,并且,沈去疾的膝盖也在那晚跪肿了。

看着眼前这个和沈练一样性格的——从来都只会跟自己赌气的沈去疾,芙蕖沉沉地叹了口气,满目心疼与关切:“去疾啊,其实缩减烧锅数量这事儿你娘不是不会同意,只是你应该提前同她商量一下的。”

“我此前刚同她提起这件事,不等我说完她就一口否决了,”沈去疾坐在圆桌前,始终半垂的眼皮完美地遮住了眼睛里那股遗传自沈练的执拗:“四年前她就把烧锅上的事全交给我了,如今家里烧锅的形势如何我最清楚,我自然是有我的考量,可眼下是个什么情况?芙蕖姑姑,你知道吗——只要我和她的想法不一样,她便二话不说的将我完全否定,那她干脆找个管事来帮她打理烧锅好了,做甚要让我这个不听话还敢同她对着来的人来管烧锅?”

让我当一个只管听话就好的傀儡?想都别想!

沈去疾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旁的魏长安不由得放轻了呼吸,这是她头一次见到沈去疾生气,魏长安心疼又无奈,姓沈的这个人啊他连生气都是这般压抑着!

——他并不会和一般的男人一样扯着嗓门大喊大叫,也不会脸红脖子粗地同人争执,他只是沉着脸,眼皮半垂着,语气冷硬,眉头蹙得老高。

“去疾,”芙蕖轻轻拍了拍沈去疾的小臂,说话的语气是沈去疾再熟悉不过的轻柔:“你和你娘面对的不一样,要考量的东西自然也就不同,你要负责的是烧锅,是怀璧楼,可你母亲要负责的却是整个沈家……她要思虑的自然也需要比你宽一些、深一些、远一些,你看,你拒绝冯家你娘不就没说什么吗。”

沈去疾不服:“她会同意那是因为这件事和沈家的利益扯不上干系!”

芙蕖仍旧很有耐心:“不是扯不上干系,而是事关你们兄妹俩……”

……

魏长安给屋里的暖炉添了炭后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新逸轩书房里面的两人还在你一言我一句地捋着问题,魏长安披上一领风衣,抱着刚被奶妈带过来的小锦添去了小姑子沈余年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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