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起解(58)
“萧将军,你莫要不识时务!实话说了吧,拓跋君牙乃是神策大将,素来为杨国忠看重,如今杨国忠身死,他那一派的人不管有罪没罪终究是要被清理掉的。这可是太子的意思!你就不要再白费口舌了,老奴来此,定要看着拓跋君牙人头落地方能回去复命,萧将军你若是想连累天策府的话,那便尽管为拓跋君牙求情好了!”
王公公冷哼一声,他倒是没想到本该最希望拓跋君牙死的人此时会为对方求情。
萧翰钧心中猛然一震,他竟是忘了自己出身天策,一举一动都与天策有关,稍不留神便会连累天策将士,那么他岂不成了天策罪人。
太子既能清洗神策,又怎不能清洗天策……只留忠心他之人。
“适才乃是萧某妄言,望公公莫要见怪。只是拓跋君牙素有战功,下官斗胆请留他全尸。”
“罢了,罢了,萧将军自行决断便是,我还等着回去复命呢。”
王公公无奈地摇摇头,也不知这萧翰钧到底在想些什么,如今大势已往太子这边靠拢,他也得赶紧把太子这头伺候得妥当才是。
秋意萧瑟,又逢战乱时节,马嵬驿上头的愁云也变得愈发惨淡。
拓跋君牙坐起身来,拖动得镣铐一阵哗啦啦作响,他不时往萧翰钧的营帐望去一眼,心里揣测着那王公公此来何意。
未几,萧翰钧出了营帐,径自往他这边走来。
拓跋君牙见他面色沉凝,眉收目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倏然,萧翰钧抬头看了拓跋君牙一眼,这一眼竟是茫然。
刹那间,拓跋君牙已明白了萧翰钧为何如此这般愁肠百转,因果皆系自己一人之身。
“师兄,天气也凉了,不如进帐陪我小酌一杯吧。”
萧翰钧收敛起心中苍茫,他不愿立马告知拓跋君牙上令要取他性命一事,更不想让这些跟随拓跋君牙多年的军士们为此再起骚乱。
“也好。”拓跋君牙哑声一笑,挣扎着要从板车上下来,只是他病体未愈,一时也使不上力,最后还是萧翰钧亲自将他扶了下来。
营帐之中,早有亲兵去村民处置办了些许酒菜,只待二人前来。
拓跋君牙一进帐便嗅到一股烧肉的香味,他们这一路奔逃餐风露宿,还不曾吃过这么热腾腾的荤食。
“倒是一锅好肉。”
拓跋君牙勉强跪坐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已炖得软糯的带皮五花肉,不管不顾地先自吃了起来。
萧翰钧此时胃口全无,只是默坐在拓跋君牙对面饮酒,酒水也是村民自家酿的五谷酒,口味不太醇正,好在劲道尚足。
拓跋君牙连吃了好几块红烧五花肉,这才夹起一块,对萧翰钧笑着说道,“这可是当年你在天策府中最爱吃的东西,我以往嫌它肥腻不食,今日品其滋味,只觉皮韧肉烂,别有风味。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反倒不动筷子?”
“你吃就是,不必管我。”萧翰钧头脑仍是一阵轰然,他想起了叶问水死时那一幕,鲜血自颈中喷出,人头飞上半空,只转眼间那个才侮辱过自己,心底却又深深爱慕自己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的男人便就此送了性命,而片刻之后,尚在自己面前言谈自若,却也为自己所误会并凌辱过的师兄也将是魂归西去,自此天人永隔,不复再见。人世辗转,他们师兄弟之间竟是一场无尽的别离。
拓跋君牙胃里不适,多吃了几块便已搁箸不动。
他挺直了有些委顿的身形,正襟危坐,异瞳之中甚是平静。
“断头饭我已吃了,你有什么直言便是。”
萧翰钧苦笑一声,他也自知无法骗过拓跋君牙,只好说道,“太子已有敕令,命我将你就地处死。”
言讫,萧翰钧胸臆难纾,又是抬手豪饮了一杯。
拓跋君牙亦拿起酒杯浅啜几口,他素不好酒,唯乐丝竹,此际心中竟有些感慨,阴曹地府之中恐是再无这人世丝竹之美了。
“我起自天策,终于神策,从军廿载有余,孑然一身,产业不治,唯得碎魂神枪一柄,踏炎乌骓一匹,长安西市处尚有一所因功御赐的房舍,我少有前往居住,只在里面收藏了些乐器衣物与美人图。”拓跋君牙说完,抬头又望向萧翰钧道:“这些东西中碎魂已为你所获,我便赠予你,望你多加利用,莫负神枪之名。踏炎乌骓先前已为护我殒命,此番不提也罢,长安如今被狼牙所据,只恐屋舍也为之搜掠,若日后逐走狼牙,此屋中若还余有乐器衣物美人图等物你便替我一并处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