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他接到过一通喻音瑕打来的电话,并私自和她见了一面……
……
安镜回家:“老李,通知安氏家族的叔伯们去公司开会。关乎安氏烟草公司的存亡,请他们务必到场。”
等老李把电话打完,安镜召集宅邸里的十几号人:“安家遭难,不想你们跟着受牵连,我这儿还有些钱,晩云会逐一分给你们。此后各自谋生去吧,能进租界就进租界,能离开上海就离开上海,都不能,那便认命了。”
最后走的是晩云和老李。
老李临走前,唤了安镜一声“大小姐”。
五年了。
从安镜接管安氏烟草公司起,她就是雷厉风行的当家人——“镜爷”,而不再是宅邸里的大小姐。
“您和少爷可千万要保重啊。凭您的能力,重振安家指日可待。到那时,还望大小姐和少爷别嫌弃我一把老骨头,我,我等着那天到来。”
晩云十六岁跟着安镜照顾她的衣食起居,已有六年。
她止不住地吸鼻子,还带着哭腔,也喊了安镜大小姐:“大小姐,我就当您心善给我放长假了。李叔说的话也是我想说的,等您和熙少爷重振了门楣,不管我在哪里,只要您还需要我,我一定继续回来为您和少爷打理日常起居。”
安镜拍拍她的肩,欣慰道:“好。放假这段时日,如果遇到了心上人,别错过,好好嫁了过日子。”
说着又分别多给了老李和晩云一袋大洋:“晩云,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嫁妆。老李,这是我和安熙孝敬您的。走吧,别耽搁了。”
三人都知道,安镜回答晩云的那句“好”,遥遥无期。这一别,很可能就此生不见。
是了,他们都没有说再见。在这乱世,再见是极为奢侈的事情。
安家大门外,晩云怀里揣着一封信,还抱着惜惜。
她回头看了一眼,很是不舍。
“晩云,离开前,最后再帮我一个忙吧。帮我把惜惜和这封信送去唐小姐那儿,切记,一定要亲手交给她。”
……
偌大的安家,只剩下安镜孤零零的一个人。
站在二楼阳台,看着外面的草地和花园。这片地不再是她的。
这座房又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资金的匮乏,商界的排挤,道德的舆论,甚至还有党/派的威胁。安氏坠入前所未有的深渊。
这是谁的错?
卡恩?陈旭?喻正清?
这些人纵然可恨,纵然该死,可她自己难道就能置身事外,一点过错都没有吗?
不。她有错。也有罪。
……
安镜把安爸安妈的灵位埋在了后院,又倒了一盒鱼食进池塘。
听天由命了。
她赶着时间去公司,让出了一把手的位置给大伯,并劝告道:“诸位叔伯,我与安熙今日起正式退出安氏烟草公司的经营,一厂和三厂交给你们。最后再诚心诚意奉劝几句,上海就要开战了,你们可以卖掉厂子,分了钱各自另寻庇护所,当然,也可以誓死捍卫安氏企业。往后盈亏自负,我和安熙就先下船了。”
……
安镜给唐韵青的信里写着:“不要找我,不要再去安家,不要再帮我们姐弟二人说话,乖乖在租界待着,或者让杨启元带你们离开上海避难。我欠你的10万大洋,在我的有生之年,一定偿还。如果方便,请帮我照顾好惜惜,如果不方便,就放它自由。动物和人一样,生死有命。”
在那封信里,唐韵青读出了生离死别的气息。
那么刚强爱美的唐小姐,在看完信后,抱着小雨不顾形象,痛哭流涕。
她说:小雨,干妈离开我们了。
她说:安镜你大爷的,肚子里宝宝的名字你还没有取,你回来,取了名字再走……
唐韵青哭了好一阵子,哭完擦干眼泪,笑着亲了亲小雨的脸。
她说:小雨别哭,刚刚妈咪是在说梦话,当不得真。干妈只是去外地做生意了,等她赚够了钱,就会回来给小雨买好多好多的玩具和新衣服。
她说:镜,等你回来,宝宝还是要叫你干妈的,你赖不掉。
作者有话要说:前世篇有些沉重,今生篇高糖甜文保证!两对cp都要一甜到底!一场婚礼,两对新人,四位新娘,八方来客!
第27章 虚情
陈旭率军入驻安家的当天,卡恩也在安家现了身:“怎么样陈中将,这安宅做你在上海的根据地,够气派吧?”
“还算他安家人识时务,晓得在我大开杀戒前跑路保命。”陈旭对此处非常满意。
“我们可有言在先,英华在老城区的工厂,就请您手下留情了。”
“好说,好说,哈哈哈……”
一进一出,卡恩脸上的笑就没停过。可屋子里,陈旭脸上的表情与卡恩截然不同。
行军打仗这些年,他过河拆的桥,可不止一座两座。卡恩的居功自傲与得寸进尺,令他深恶痛绝。
他心狠手辣唯利是图是真,但也不会容忍洋人踩在自己头顶。
安氏垮了,最大利益获得者是英华,而非他陈旭。他可以吃苦头,就是不喜欢吃亏。
“来人。”
“中将有何吩咐?”
“找到安熙了吗?”
“尚未。”
“一群废物。去,把工部局巡捕房管事的给我请来。”他想威逼利诱,断了卡恩的后路。
“是。”
“还有,告诫安排去保护卡恩的人,做做样子就行了,别出头,别惹事。”
……
安家被占,安家姐弟失踪,安氏烟厂奄奄一息。
全上海都在传,日/军打来了。惶恐不安的群众争相涌入租界,也争相从水路陆路逃离。
一片混乱。
喻家客厅,喻正清将写有地址的信纸放在桌上:“你只有一晚上的时间。”
“一晚上,足够了。只请喻老板在这个一晚上的时间里,不要出尔反尔。我和喻家,从此再无瓜葛。”
“你留在租界喻家,还能得到庇佑,踏出喻家踏出租界,你和他们,能活的了多久?”
“那是我们的事,就不劳烦喻老板操心了。”
“好自为之。”
这一晚,喻音瑕也终于见到了她的家人。
……
隔天,喻正清登报,因其女喻音瑕的所作所为有伤风化,为世人所不齿,遂断绝与喻音瑕的父女关系。
喻音瑕被喻家扫地出门。
……
安镜没有与安熙汇合,而是同徐伟强聚在了一处。
四天,她已经四天没出过地下室了。
徐伟强拿了份今天的报纸丢在沙发上:“报应来了。这个女人,害你身败名裂,被他父亲利用完,就卸磨杀驴不留情面,跟她断了父女关系。”
安镜半躺在沙发上,眼神空洞,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的话。
徐伟强恼怒,踩灭了烟,嘴里还骂了句“王/八/蛋”,抓着安镜的双肩把她拉起来,又将报纸凑到她眼前:“喻音瑕,罪有应得的女人,你不看一眼,以解心头之恨吗?”
安镜不耐烦地推开他:“一个被父亲牺牲的可怜人罢了。她不过是爱了不该爱的人,何罪之有?”
“你简直冥顽不灵!她把你害得这么惨,你还觉得她是爱你?”
“不是我觉得。是事实。”安镜是相信喻音瑕的,“让柏杨帮我打听一下喻音瑕的行踪。”
“最后一次。”徐伟强叹息。
他明白,让安镜对喻音瑕死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安镜是个非常执拗的人,对她认定的事认定的人,若非被当面插刀扎心,若非遍体鳞伤痛到极致,她都抽不了身。
女人可以有很多,但安镜于他,无可取代。
……
安镜到洗漱间胡乱梳洗一番,看着镜子里眼窝深陷头发脏乱的自己,厌恶极了。
她这辈子,不,是进入安家后,就没这么狼狈过。
等了三个多钟头,柏杨从外面回来:“打听到了。强爷,镜爷,喻小姐她在,在正清百货商场,跟卡恩一起。”
“枪给我,我出去一趟。”
“你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安镜双眼布满血丝,“徐伟强,安熙都跟我说了。”
“安镜,我们瞒着你,是不想你置身险境……”
“不必解释。”
柏杨为难地看着徐伟强,见他点了头,才把自己身上那把手/枪递给安镜:“镜爷,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