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打了壶烈酒,花了比平时贵几倍的价钱。李素月掌家向来俭朴,从不在酒水上大手大脚。山翠转念一想,阿姐定然在外头九死一生惊魂未定,要喝酒压压惊。加上今天是全城的好日子,喜气儿不亚于除夕。当然得买酒醉一宿。
回到家剁馅儿的李素月做得格外细致,顾不上喘口气又开始包角儿。下了锅后嘱咐山翠看着灶膛的火,自己又去打苏屠户那柄未完成的宰羊刀。李家铁匠铺内一时火星四冒,锤声铿锵。
隐约听到人声的云白鹭撑着头听了几声后皱眉不悦,“这才回来又忙上了?”月娘就不知道累吗?李素月也累,就怕歇下一口气,后面得花几天才能补上。她不爱欠人家情,说好的明天送刀,今天就要打完。
忙到角儿煮好时,那柄刀也刚刚被丢进淬槽。
山翠就盯着阿姐像不停歇的陀螺,给云白鹭盛了一大碗后回屋送了块角儿到床头,另一手推上酒杯,“这酒烈,你要是痒了就小喝一口。”
阿姐对云姐姐这样殷勤,难不成是因为对方为自己挡了刀?山翠好奇地瞄着她两人。
“你怎么不吃?”云白鹭推她的手,夹起块热乎乎的角儿先喂她。
山翠一口角儿从筷子头落入碗中,溅出的汤水烫到了脸上,她轻“啊”出声。
李素月看了妹妹一眼,眼瞅着云白鹭因为伸长的胳膊可能带疼了背上的伤口,张嘴就着那双筷子吃了口。
山翠又“啊”了声。
李素月边嚼边露出笑容,“可算回家了。”这些天像做了场刺激却漫长的梦:来回奔袭、破阵杀敌,云白鹭又受伤,师傅也带兵进了城。刚稳妥地坐下,李素月突然发觉有什么变了。
她对满街风言风语充耳不闻,直接将云白鹭背进家,当着妹妹的面坦然和云白鹭亲昵地吃了一双筷子夹来的角儿。她觉得一切都理所应当,就像看到炉膛里烧红的铁块下意识就是夹到砧子上锤打一样自然。
再看云白鹭身上衣裳都脏兮兮的,李素月要去帮她取干净的来,全然顾不上自己身上还沾着脏兮兮的灰。云白鹭盯着她的脸拉住她的手,嘴巴里塞得鼓鼓的,“左右脏了好些日子了,不急。先吃饱歇息再去忙。”她知道李素月这些天几乎没睡过好觉,除了行军打仗就是照顾自己。打铁的不是铁打的,要吃人间谷物要睡个天昏地暗。
李素月的确累极了,她接过山翠递上的碗埋头快速吃完。最后蹬鞋脱去外衣上了炕,正对着炕上的人拉过被子盖上,闭眼眨眼,没片刻就入睡。
云白鹭盯着她的睡颜,怜惜地笑了,小声嘱咐,“山翠,劳你再倒碗水来。月娘睡到两个时辰后必会起来找水喝。”
山翠第三次“啊”出声。明明十多天以前要成亲的是自己,怎么十多天后倒是阿姐和云白鹭已俨然默契?送水后她合上门后,偏着脑袋, “怪事。”
第68章
谢蓬莱盯着被狸花猫盘弄在掌中的小乌雀儿,它已从拼命挣扎渐渐到无能为力。起先她去院中扫雪,再从夹院门前搬回左家铺子送来的新炭——沙海外的敌人退了,除北夏以外的各路商人又重新活络起来。转眼间,就瞅见这小院中的一桩追杀戏弄。
这些日子她几乎都待在城头,没空顾着院内的那只狸花。瞧它这灵猛的身后,必没少逮耗子鸟雀养活自己。
谢蓬莱回到厨房内烧炭,边扭头叱那狸花,“放了那小雀儿,又不吃,尽就在那糟践糊弄人家。”狸花猫似乎心有灵犀,盯了眼那奄奄一息的鸟雀抬起了前爪,就这会儿的功夫那乌雀竟然瞬间活了神,小尖喙一昂振翅一蹦就是几尺高,急得狸花猫又跳起抓它,好在就差了那么点儿。
“得了。”谢蓬莱一把拎起发呆狸花的后颈,“吃你的吧。”将猫食碗摆在它脸下,里面是粗粮饭拌煮羊肉。再看那捡回一条命的乌雀还心大地没跑远,就停在了厨房屋檐上喳喳地叫着,似乎要把刚才惊魂未定、装死蒙混时省下的几声给补上。
沙海眼下的处境就像那只乌雀儿,北夏人就是这吃饭歇息的狸花猫。谢蓬莱看了会,转身去厨房给炭炉扇风。红火星子从发红的炭上冒出时放上陶锅,里面熬上了药。
这锅本来是要给卢尽花熬药的,但在拿下沙海整顿了一日后她就急令回撤。临走前还接了赵宜芳一万两银子。谢蓬莱只在城门口才又见到她,卢尽花没空和她说话,先是嘱咐李素月好生照顾云白鹭,“这小畜生现在命金贵着。”又和赵宜芳对酒一笑。最后才来到谢蓬莱面前,“北夏游散可能会骚扰寨子,我得赶尽杀绝。”这个“绝”也包含了谢蓬莱对赵宜芳的承诺——取李继信的人头。
最后卢尽花又靠近她耳语了一阵,谢蓬莱听后眼中浮着担忧和不舍,回神见赵宜芳眼里似乎有话,但这位殿下又老练地收回眼神。谢蓬莱只觉心中一颤,总觉得又惹了赵宜芳不悦。她怕是看出来了。
但锦王经此一役后更加沉得住气了。虽然老保胜军人心初定,镇戎军回了场站,而德顺军干脆都不打照面。最让人担心的京里的旨意现在也不晓得过了黄河没。总之这暂时的太平像那只在猫爪下的乌雀,不死不活,未破未立。
有几回谢蓬莱觉得那都转运使邹士衍几乎要和锦王撕破脸,他面上那层皮几乎随时要换副模样——原先是恭敬又不屑,扯下后就变成大义凛然。赵宜芳对客馆里的北夏人下了死后才彻底震慑住他。
谢蓬莱送走卢尽花后就忙着在锦王府里帮她拟信,发往延州渭州秦州京城的,其中要数发往京城的信最难写,因此赵宜芳、离昧和谢蓬莱三人商议到夜半。
离昧说给颍王的信要示弱,讲点兄妹间的温情,多哭两嗓子自己“命悬一线、余怖未了”,顺便向兄长认错,说自己举止大胆是情势之故,一切罪责自个儿担着。
谢蓬莱则建议赵宜芳将罪责一股脑推到错识使臣、差点导致敌人混进城内里应外合的几位官员和北夏人身上。至于其它的,该怎么写就怎么写。城外之事“盖莫知焉”,得了谁的帮助也是敌人退兵后才知晓。
她二人一个侧重谈情,一个注重说理。赵宜芳一闷棍子打过来,“本王再考虑考虑。”边说边幽幽地看一眼谢蓬莱。
都知道这封信不能拖延,可赵宜芳却似瞧不见身边人急得火烧眉毛,今天趁着天气放晴又去南山拜谒白芷的墓。谢蓬莱本要作陪,但敌兵退后她也步锦王后尘染了风寒,已经在家躺了半日。
自己抓药自己熬,方子还是躺在病榻上的云白鹭开的。徒弟捉笔,李素月研磨,云白鹭边写下桂枝甘草边暗送秋波,只把个头晕体虚的谢蓬莱给当成透明人。送自己回来的李素月则紧张地提着药包,最后才挤出一句,“我想和阿鹭成亲。”
“阿鹭同意吗?”谢蓬莱问。
“啊?”李素月蹙眉,“这……还有不同意的?”两情相悦就差戳了那层纸,在李素月看来,那张纸就该是一纸婚书,写得庄重明白:两情相悦,结亲连理。
谢蓬莱本也如此认为,可从赵宜芳那吃了软钉子后她长了个心眼,对李素月也传道解惑,“姑娘家的互相结亲,更比一般男女结亲要来得慎重。”
熟读经史子集各部、治理一方游刃有余的谢县令正色道,“两情相悦马上就成亲也不妥,没准儿还吃顿瘪。”
李素月问谢蓬莱为何知道?
谢县令就不再多言,只劝她二人再多相处段时日,真到了非婚不可时再谈结亲。
向来打铁乘热的李素月被她这番教诲后更加认真,连连点头称是,“阿鹭眼下身上有伤,我贸然提亲事有乘人之危之嫌。”
莫非自己上回说愿意和锦王结亲也是乘人之危?李素月的话却提醒了谢蓬莱,在家休养的半天她尽惦记着锦王去了。连错过和卢尽花深谈的遗憾都未想起。
陶锅中的汤药开始沸腾,本坐在门口开始舔手掌的狸花猫忽又跳起,打翻了碗后跃至院中。谢蓬莱手持着蒲扇跟出去看,发现那乌雀不知何时又来到屋檐下,再一次撞上了贪玩的猫。
原来是空现晒在屋檐下的干菜勾来雀儿,却惹狸猫在后。果不其然,吃饱后又闲不住的猫儿三五下再次擒住鸟儿,还是一脸好奇又专注地逗在眼前:松开、按住、再松开、又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