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摆摆手说:“撼竹,你到门外去,别让旁人近大殿一步。”
撼竹愣了一瞬,不知自家尊主要做什么。
“去吧,省得长应闹脾气,一会憋不住声,多嚷嚷几下就将你的命给嚷没了。”
渚幽像讽刺一般,她嗓音单薄,那语调一扬,像个钩子一样吊在人心头。
长应双目一抬,立刻朝渚幽看去。她苍白的面色如缟素一般,身子又甚是娇弱,就算是将脾气起来,也凶不到哪里去。
她那瞳仁一缩,圆溜溜的瞳仁倏然又成了根竖线,向来平静的面上竟浮现出一丝难以置信,问道:“你是不是要同我换心头血了。”
撼竹这才听明白,换心头血?
渚幽颔首,“这不是你心心念念的么。”
长应闷咳了一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她硬生生将脸咳红了,瘦弱的肩还略微一抖,还挺像病入膏肓的样子。
“尊主,可……”撼竹是不大想让自家尊主冒这个险的,换了心头血,那可就是福祸相倚、死生相系了。
如今这龙究竟什么底细还不清楚,日后若是出了什么差池……
她不敢往坏的想,到底还是不想将这龙当自己人。
渚幽摆摆手,催促道:“去吧……”
撼竹仍站着不动,眉间神情挣扎着,心底竟涌上了一丝荒唐的念头来——
她不知道渚幽为何执意要换这心头血,但与其同这龙换,还不如同她换。
再说,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定会站出来替死,哪会让心尖上的这大妖受什么委屈。
长应看她欲言又止还一走一顿的,心头忽地一阵烦闷,金瞳中又腾起煞气,一口玉白的牙死死咬着,似要将人嚼碎成烂肉。
可她却又觉得茫然,不知这贪欲是从何处来的。迷惘之下,她手一伸就将柔软的掌心撘在了渚幽的腕骨上。
这只手冰冷非常,像是刚从冰窖里挖出来的,所撘之处还是渚幽的命门,渚幽却没有拨开她。
于是长应得寸进尺,五指一收,握住了渚幽的手腕,那腕子细细一圈,她已勉强能圈得住。
将那腕子攥紧后,她忽地觉得合该如此。
合该——就这么将人困在掌中。
自破壳后,她便一直无所欲求,虽知自己本不该是这模样,但究竟要做什么,究竟该是什么样子,她一无所知,无恨也无怨,心里也不知喜悲,可如今这心却似乎腾起了一丝焦灼。
不错,她似乎是得要些什么的。
渚幽见这龙鬼鬼祟祟将手伸过来,小脸上还泛着迷茫,也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干脆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示意不要再靠近了。
长应又被点住了眉心,像是被戳了穴道一般,刹那间从方才那古怪的魔怔中走了出来,转而乖顺了些许。她将冰冷的手一收,端正坐了回去。
门边站着的撼竹仍未走,抿着唇执拗地低着头,心底有些慌乱,“还盼尊主三思。”
渚幽能不知道这孔雀妖在担心什么么,可她如今寻不到那寒眼,找不到驱散眼中毒雾的圣物,已是走投无路了,便只能赌上一赌。
“出去将门守好了。”她道。
撼竹铆足劲抬了眼,深深望了她家尊主一眼,尊主那皎皎银发似缠在了她的心头,让她收不得心。她抿了一下唇,这才打开门欲要出去。
门一开,站在外边的一个身量高大的魔顿时露了脸。
撼竹被吓得后退了一步,瞳仁猛地一抖,立即回头朝渚幽看去。
渚幽见她慌张回头,这才懒懒抬眼,瞅见了门外站着的第一主悬荆。
这悬荆常常来无影去无踪,修为高深莫测,常不在魔域之中,似在外寻什么人什么物一般。
她同这第一主也未碰过几次面,兴许正是如此,同魔域里其他魔相比,她对这第一主还是颇有好感的。
只要这些魔不上赶着寻死,她都能生出些好感。
悬荆身着黑衣,满头黑发未束,被风吹得颇有几分疯意。
偏偏他眉眼生得张扬,看着不像是能沉得住性子的人,看着更像个疯子了。
这样的魔,渚幽见得多了,定是心有执念还不肯解脱的。
只是站在殿门外的这悬荆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龙。
莫非真有什么渊源?
渚幽觉得有些意思,一柄总是在外找东西的剑,另一个是重塑了肉身似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龙,也不知能有什么渊源。
听闻这剑在魔主殒身前就常常在外游荡,先前还嚣张得厉害,见鬼杀鬼,见神杀神,后来才沉稳了些许,不像传闻中那般疯魔了。
偏偏长应目不斜视,一双金瞳转也不转,那冷飕飕的眸光只落在了她一人身上。
“一主还有事?”渚幽不咸不淡地问。
悬荆手一抬,指向了长应,“不知这位是何来历。”
渚幽没笑,哄骗着道:“她?我前些日子刚孵化的蛋。怎么,一主觉得不像我么。”
悬荆瞳仁一颤,似是有些难以置信,欲言又止地看了又看,抬手抱了一下拳,转身就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撼竹才战巍巍地关了殿门,将自己也给关在了外面,心说这蛋的来历是彻底洗不清了。
门一关,长应面上的冷意便又少了几分,看起来分外针对撼竹。
渚幽兴味盎然地看她,方才这龙被悬荆打量的时候,气息似乎骤乱了一瞬。
她倒不担心悬荆会将长应的真身认出来,毕竟这龙虽是顶着一双金目,可那双眼似蛇非蛇,身上又无龙气,怎么也不该被认出是龙。
长应别开眼,目光略微闪躲,冰冷可怖的竖瞳一敛,一双眼又如常任一般。
“怕么?”渚幽站起身,没头没尾地问。
长应摇头,平静道:“不怕……”
渚幽笑了,见她眼中并无抗拒,才将纤细的臂膀一抬。
雾縠袖口顿时垂至肘间,她挥了一下手,大殿中顿时出现了一团灰黑的魔气,就如同那日将龙宫搅得鸡飞狗跳的灰烟一般。
长应站起身,不解地望了过去。
那团灰雾越来越浓郁,如同砚台墨汁倾洒,还将壁灯照出的光都给晕得晦暝昏暗。
这便是魔雾别境,别境里另有一番天地,就如同其余两界的洞天福地。
渚幽朝长应勾了勾手指头,“过来……”
长应也不怕自己被卖了,当即走了过去,边问:“这是要做什么。”
渚幽看她一脸迷蒙,这傻愣愣的模样不像是装的,登时觉得这小丫头又可爱了几分,慢腾腾道:“你不是怕死么,我来救你。”
她说得极其随意,根本不像是要救人的样子。
长应果真连自己被卖了也不知道,不紧不慢地走近那团灰雾,在雾气如爪般朝她脸面扑去时,不焦不急地仰了一下身。
渚幽眼眸一弯,毫不怜惜的将掌心覆在了长应的后脑勺上,将她的头往魔雾里一摁,两人身影顿时消失在大殿中。
再睁眼时,四周冰冷一片,入目皆是洁白,周遭的雪松成林,大雪如瀑,旁边却有一方温热的泉水正徐徐冒着热气。
这地方长应眼熟,看天色阴阴沉沉的,地上有一小块地显得有点儿秃,将底下未全然闭合的裂缝给露了出来。
细细长长一道,蜿蜒着如同黑龙。
这……不就是神化山一角么,怎会在魔雾别境里边?
长应脚步一顿,稚嫩未脱的脸上露出一丝错愕,冰冷的眸子微微转动了一下,“你将神化山挖了。”
渚幽也不瞒她,“只撬了这么一角,若是没有这冰雪,换心头血之时,你怕是会被烫熟。”
长应怎会不知道这魔身上常常滚烫似火,但多少到不了将人烫熟的地步。
“不信?”渚幽睨她。
长应头一点,明明面对着撼竹时煞气盈身,还极其孤傲倨傲,可这会儿却乖得好似羊羔。
渚幽当她是刚破壳时对初见的人有了眷恋。再说,小丫头黏人点儿也没什么不好。
“到雪上坐着,将衣裳脱了。”渚幽盘腿坐在了冰雪上,那缠着魔纹的腿隔着薄薄一层绸裙,紧挨在了雪上,冰雪似有消融的迹象。
她银发及地,似与雪融为一色,明明该是矜贵的九天凤凰,却偏偏魔气缠身,眉眼还透着无辜。
长应直勾勾地盯着盘腿坐在雪地上的魔,一会才慢腾腾地坐到了渚幽身前,勾着自己的衣襟愣愣问道:“为何……要脱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