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午食后才去见花萼楼以及两出戏曲的伶人,开始排练事宜。
萧桐上辈子虽然是经纪人,但也是科班出身,修过戏剧史,修过表演,带艺人混过片场,对表演之事了解颇多,在这个戏剧匮乏的时代,当导演的能力绰绰有余。
就是乐音方面欠缺,但教坊司多的是乐官,可以协助她。
第二日,花萼楼按照宣徽使的吩咐,带萧桐到他面前瞧瞧。
宣徽院官署内,一个四十多岁,蓄着一缕黑色胡子,身着紫袍戴幞头的男人坐在软塌上。
据说前朝的宣徽使由宦官担任,但本朝不一样。
萧桐知道他是兼职宣徽使,其另一重身份可是位高权重的枢密院副使,丝毫不敢轻视怠慢,到他面前,躬身作揖道:“草民萧桐见过俞大人。”
宣徽使长着冷肃的国字脸,道:“不必多礼,抬起头让本官瞧瞧。”
萧桐依言,从容站直身子,与宣徽使正视。宣徽使打量了一会,满意地颔了颔首。
“虽是一女郎,可气度非凡,初入大内亦能从容镇定,看起来是个可塑之才。”宣徽使赞道。
萧桐谦虚回道:“大人过奖了。”
宣徽使又道:“官家的诞辰,每年一度,是朝中大事。官家素来重视宴会演出的内容。对于你在坊间排的戏曲《花木兰》他也有所耳闻,对戏曲颇感兴趣的。所以本官才令教坊使请你入宫,为官家献上戏曲。”
“请俞大人放心,草民定竭尽所能。”
“嗯。这也是本官给你的一个考核!”
萧桐蹙了蹙眉,眼里闪过不解的目光,身边的花萼楼脸上却笑盈盈的。
宣徽使继续道:“教坊副使半年前因罪被贬,如今这个职位还空缺着。你既是文艺上的人才,把此次官家宴会的演出当作考核,若能得官家满意,本官便请示官家,把这副使之位册封与你。”
“这……”
萧桐面色有些复杂,有意外的喜色,也有诸多疑惑,她一介草民,进来帮忙协助排戏曲,怎么就变成公务员考试了?
教坊副使好歹也是六品官,公考通过不是从基层做起的吗,怎么上来就能当官了,叫教坊那些等着上位的官伎如何信服?
容不得她多想,花萼楼便提醒道:“四郎呀,还不谢过俞大人?”
萧桐赶紧躬身作揖,谢过宣徽使。
从宣徽院出来后,萧桐和花萼楼走在宽阔的石板路上,花萼楼知晓萧桐心中百般不解,趁着无人经过的时候,便小声给她解惑。
他道:“相信你也知道自太皇太后薨逝后,官家得以掌权亲政,立即清理旧党顽固,厉行新政。原来那教坊副使就是与旧党骨干关系过密,还不识时务,才被贬出了京城。”
“教坊司这么多官伎,那为什么会轮到我?”萧桐问。
花萼楼解释起来,原因是教坊司里的官伎也是民间伎人通过考核挑选进来的,跳舞的、唱曲的、奏乐的,都有相应的官职,职位名称叫色长、部长等。而教坊使和副使需要的是有统辖能力,能拿主意的人才,所以未规定必须从官伎中提拔上来。
待官家诞辰后,花萼楼可以请旨言明萧桐这些日子协助教坊司筹备宴会演出的功劳,官家对戏曲满意的话可提出任命,经三省长官审核无误后便可册封。
“三省长官?”萧桐喃喃道,思索起来。
原来宋朝皇帝下圣旨不像电视剧演的,独揽大权,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还得经过大臣同意。
三省长官岂不是有宰相李枣,万一驳回了呢?
“那要是有一个长官不同意呢?”萧桐试探地问。
花萼楼笑了笑,道:“如今三省长官都是新派骨干,不会不同意的。你且用心帮忙,先别发愁!”
萧桐以排出新派推崇的戏曲《花木兰》在京中声名鹊起,今日宣徽使突然以教坊副使一职作诱惑,提点她好好筹备戏曲立下功劳。花萼楼猜想这其中必然有政治角逐的意思,但他还不了解详细情况,就无谓道出来惹得萧桐焦心了。
萧桐淡然笑了,做不做官于她而言倒无所谓,但是想到司清湖,她要是能当上这六品副使,就不是任由李枣搓捏的软团子了!
忽然,她想起白树登报污蔑她和司清湖,找人围堵萧氏牙行,她还没出这口气。瞥了一眼身边的花萼楼,眼里划过狡黠的光。
然后故作愁苦道:“哎呀,我那小小的牙行都任人欺负了,这哪能不发愁,愁得我都无心排练了!”
“哦?如今谁还敢欺负你?”花萼意味深长的笑了。
萧桐此话一出,翘起了尾巴,他轻易就猜到指的何事了。
萧桐被对手白氏牙行发小报诬陷,牙行还被堵了好几日这件事花萼楼也有所耳闻。这些日子与萧桐接触不少,他也了解她是个聪明有个性,有恩报恩,有仇必报的爽快之人。
这口气她又怎么咽得下?
萧桐顺着花萼楼的问话,把这件事痛快倒了出来,请求他帮忙教训白氏。
花萼楼是个重义气的人,萧桐帮他排戏曲,说不定日后还能成为一起共事的同僚,如今她心中有郁结,他哪有不帮的理由!
“你放心吧,这个头本官替你出了!”
萧桐又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他背后是楚国公,大人可得小心。”
花萼楼不屑笑了,“他背后之人也折腾不了多久了!”
百人勾栏的戏台上,柳清沐和一个男艺伎正在表演《长恨歌》里杨贵妃死后登仙与唐明皇梦境相聚的情景,咿咿呀呀地唱着。
柳清沐和司清湖一样是唱诸宫调出身,曲倒是唱得不错,但是演技差,动作做得极其僵硬。搭档的男艺伎也是唱曲出身,和柳清沐一样的表演僵硬。二人几乎全程立在原地唱,没有亲昵互动,完全没表现出杨贵妃和唐明皇的郎情妾意。
也有话本不够精彩的原因,剧情推进全靠唱,台下六七十名看官,一百个座位都没坐满。有的乏味地吃着爆米花,有的哈欠连连。
一个书生模样,斯文白净的男子靠在身旁男伴肩上睡着了,随着戏台上的艺伎往幕后退去,乐音逐渐休止,漫长又难啃的戏曲终于结束了。
男子推了推睡着的男子,温声道:“明儿,醒醒啦!”
那个被唤作明儿的男子蓦地惊醒,开口就问:“杨贵妃要死了吗?”
男子笑了笑,道:“都结束了。”
他扶着他的明儿站起来,对方嗲声嗲气抱怨起来:“哎呀,都怪你,带我来看这么无聊的戏曲,妨碍人家读书。明年还要参加春闱,真是浪费生命!”
男子哄着:“好了,以后都不会了。咱们到后台找柳清沐要签名吧!”
此话一出,引起对方更大反应,“她演的戏曲毫无水准,你怎么还追捧她?不去!明晚你跟我去莲花棚看选秀,那儿可多有才又好看的伎人了。”
眼看自己的心肝宝贝下了命令不许去,男子只好顺从,打消了找柳清沐签名的念头。
那厢,柳清沐刚下戏台,戏服还没换好就在后台的客堂看到白树和勾栏老板隔着几案坐,不知在聊什么。
她气呼呼走上前,对白树也没好脾气,道:“白树,你怎么给我找了个又破又小的勾栏,下场我要回千人棚!”
白树毫不客气回呛,“你以为我不想在千人棚演呀,还不是被萧四郎给堵死了!”
柳清沐惊得柳眉倒竖,大惑不解。
这时候,白树旁边的勾栏老板嘴里噙着一抹嘲笑,把几案上几颗碎银推到白树面前,道:“连百人棚都坐不满,还想回千人棚?”
“白当家,拿着这点银两,是今晚演出的分成,下次不用来了!”
白树看着掌中三颗鸟蛋般大小的银子,气得瞠目结舌,话都说不出。
勾栏老板冷哼一声,起身走了。
“这……这什么意思?”
今晚一场才赚这点银两,还下次不用来了!意思是连百人勾栏也不愿意和他合作了吗?
柳清沐急忙道:“你倒是想想办法呀!”
她把从艺多年存下的赎身费都投进去排戏曲了,观众少、赚得少不说,现在连勾栏老板都不愿意和他们合作,容不下他们登台,岂不是亏得血本无归?
白树喃喃道:“都是萧桐。”
坊间勾栏的演出事宜归属教坊司管辖,自从萧桐入大内后,教坊司就给勾栏老板们下了倡导,官家诞辰在即,各国会有来使贺寿,大型勾栏最好不要上演昏庸君主题材的作品,以免引起来使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