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者的身影感动的永远是别人,他们希望少年永不停止,却没人知道少年的心里曾经无数次的响起一个声音:
累了就停下吧,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顾晓梦也不知道这些年自己为什么一直在跑,却总也跑不出这裘庄。或许等到这副身躯寿命的尽头她就可以停下来了,其实那样也不坏。
“晓梦?”
回过神,顾晓梦看到李宁玉眼底的担忧,才察觉到自己的状态不对,李宁玉是极少把情绪流露在眼神中的人,自己竟然让她这样担心。
顾晓梦有些自责,自从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开始,自己似乎总也控制不好自己的状态,现在周围还有龙川虎视眈眈,这样容易受到感情波动的自己,是没办法保持无懈可击的状态送她出去的。
“玉姐,在密码船上,你说谍报人员的职业生命是毁灭,其实你只说了一面。”
“一面?”李宁玉不知道顾晓梦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件事,但是想听顾晓梦说下去:“那另一面是什么?”
“信仰。”
顾晓梦沉默片刻,她知道信仰与她而言,就是黑暗森林里的一粒微光,是她在失去李宁玉的那九年里,唯一可以坚信不疑的东西。
“信仰与毁灭,本就是一体两面。而点燃信仰的那个火种,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守护她。”
李宁玉不知道顾晓梦说的那个点燃她信仰的“火种”是什么,只是觉得在这样无畏的顾晓梦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值得吗?”李宁玉知道自己答案,所以她不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但是她想知道顾晓梦的答案。
“不是值不值得,这就是我还存在的意义。”
第31章
顾晓梦抱着裙子准备离去的时候,李宁玉起身送她,这才发现她刚才一直低头画的正是自己刚才坐在那里缝衣服的样子,构图、人体比例甚至光影,画面上每个细节都无可挑剔,只是貌似还没有画完,纸上的李宁玉并没有五官。
那人不正经地笑着解释,她不会画人的五官。
一下午的时间都花费在给顾晓梦改裙子上,留给李宁玉收拾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好在她素来也不喜欢过于繁琐的妆容。化了素雅的淡妆,换上事先准备好的晚礼服,桌上摆放着的是刚才王田香派人送来的首饰,李宁玉捡着顺眼的留下了一条钻石项链、一副珍珠耳钉。
等她一切收拾齐整,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股熟悉的感觉漫上心头,好像自己在哪见过这条裙子。不……准确说是好像在哪见过穿着这样裙子的自己,就连刚才她没多打量,就留下的首饰也越看越眼熟。
这种奇妙又诡异的感觉是李宁玉从未有过的,虽说人偶尔会梦见第二天或者以后会做的事,不过李宁玉认为那只不过是人类固有的生活习惯。就好比你晚上梦见第二天吃饭的时候遇到同事,并不是预知未来,只是每天你跟同事在同一个时间点去同一个地方吃饭的可能性很高,这就是简单的概率问题了。
但不一样的是,李宁玉很确信现在镜子中的自己绝对不是出现在曾经的梦中。她总觉得那段记忆就在自己手边,却怎么都触摸不到。
李宁玉来到阳台,一边整理着耳钉,想换个环境是不是可以想起来点什么。这时才注意到楼下有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头戴一顶破旧的草帽,在那里捞着饲养食人鱼的水池中的杂物。
破旧的草帽。
这是中共的紧急接头暗号,李宁玉觉得眼前的这场晚宴是否会是龙川的另一场诡计已经不再重要,这是她自进入裘庄以来第一次,也很有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向前来接头的同志,传递出生死攸关的情报:中共情报系统的高层已经混入龙川的特务——黄雀。此时黄雀对组织安全的威胁,远比她是否会因此暴露老鬼身份更为重要。
打定主意的李宁玉转身回到房间,已经开始思索一会的晚宴要如何制造机会与老鳖接头,传递消息。就在她扫视着房间里是否有能帮她传递消息的东西时,视线落在了顾晓梦留下的那副画上。
穿着白衬衣坐在桌前缝衣服的自己,那个没有五官的自己。
「这是晓梦画结构图那天晚上,另画的几张素描中的一幅,早上被我发现时她还刻意藏了起来,本来对女儿的隐私我这样做是不对的,不过我还是想给你看看。」
李宁玉终于想起来她是在哪里见过此时镜中的自己,是进裘庄之前自己跟顾明章的那次接头,一样是顾晓梦的素描,一样是没有五官的自己。
礼服是王田香临时去成衣店抢来别人定制好的衣服,首饰是自己随手挑的,而记忆里那副素描的背景,正是她每天都会走过的裘庄旋转楼梯,也是她一会下楼的必经之处。
这一切的一切,顾晓梦是怎么在进入裘庄之前就看到,画下来的?
终于,一个念头在一个本不该滋生它的数学家的脑子里破土而出。
顾晓梦似乎……能够预知未来。
李宁玉起初完全不想承认个猜想,这对她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知识的储备来说,都是颠覆性的存在。于是她在脑内把这段时间所有和顾晓梦有关的事全部串联在一起,试图找出另外一种更符合她现有认知能够理解的真相。
画像。
何剪烛。
自己脑内没向任何人说过的第二代恩尼格玛机的优化方案。
宿舍里被准确放回架子黄金分割点上的茶罐。
……
只是脑内的线索越梳理,那个破土而出的答案就愈加疯长。当一个把逻辑当做生存手段的破译天才,排除了现有一切不可能的答案,即使剩下的那个再不可思议,她也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那是假的。
李宁玉睁开眼睛,她决定最后再实验一次,这次一定要找一个顾晓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知道的事情,去试探她。
晚宴时间是七点半,虽然只是下一层楼的功夫,顾晓梦刻意早来了五分钟,坐在位置上侧耳听着楼上的声响,其他人已经落座,她知道一会的脚步声一定是李宁玉,她会从楼梯上缓步下来,美得不可方物,那是她记忆终生的一个画面。
时针临近半点,楼梯上果然传来了脚步声。
顾晓梦回头望去,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画面出现在眼前,虽然李宁玉站在楼梯上的样子,她早已将每个细节都印刻在骨髓里,在那些难熬的夜晚她画过无数次,也烧毁过无数张。
然而再次看到,李宁玉此时的样子依然如顾晓梦第一次见到时那样的惊艳,只是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微热,连带着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出现了鹅黄色的光晕。顾晓梦吸吸鼻子,眨眨眼好使视野更清晰一些,她只想把李宁玉看的真切一些,再真切些。
人在触景生情的时刻往往会多喝几杯,顾晓梦知道自己没醉,也希望自己醉了。她怀念那个喝醉时可以肆意撒酒疯,指着别人鼻子骂人的顾晓梦,而不是现在喝酒都要想想酒醉失态的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
回想前世的自己也是很有意思的,其实心里早就有感觉李宁玉是老鬼,却还坚持不相信,因为她信李宁玉。
就像她前世从密码船上下来时对顾明章说过的,她的直觉告诉她,她信任李宁玉。如果李宁玉是老鬼,顾晓梦又要如何说服那时候身为军统间谍的自己,继续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她?甚至那次的晚宴她在不知道龙川是何诡计的情况下,只是觉得一身褴褛头戴草帽的人可疑,就义无反顾的站出来搅局,因为她怕。
顾晓梦怕李宁玉就是老鬼,更怕龙川发现李宁玉是老鬼。
可是后来在李宁玉向她摊牌的那个晚上,顾晓梦知道原来那天就算自己不站出来搅局,李宁玉也不会跟老鳖接头暴露自己,因为她已经看到那人的草帽上留有整个杭州城只有哥哥潘汉卿才会使用的墨水,那是只有他俩才知道的暗号。
自以为是的保护她,可结果却是她早已看破陷阱。现在回头看,顾晓梦觉得那时的自己当真是年少轻狂,空有一腔热血,鲜衣怒马为红颜,却没有半点能力在危险真正来临的时候带她离开这座囚牢。
顾晓梦看着在自己身后扫地的老鳖,头顶草帽上的墨迹是那么显眼,笑着又饮下一杯。
“顾上尉,你怎么一个人自斟自饮,都不管我们的。”白小年的打趣让焦点落在顾晓梦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