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年我在国内读本科时,有位学姐,她叫青,我看到青的第一眼就觉得很崇拜她,每天跟在她后面‘学姐学姐’地叫,像个小跟班。有一次我们去湘西采风,我掉进河里的湍流中,大家都吓傻了,是青救了我。”
我直觉这是个好故事,“然后呢?”
“你说这是不是过命的交情?起码在我心里是。我们那会儿都在一个驴友会里,几个朋友玩得很好,常常晚上一起坐在学校西门外的大排档里,胡喝海塞,天南海北地瞎侃。”
“大排档?有黑龙虾和鸭肉汉堡吗?”
景怡笑起来,“可没这么高档,但不知为什么,记忆中,滋味比这好多了,其实不过是些炒螺蛳,小龙虾,这些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家伙。”
我会心一笑。
“也不对,第一次吃完大排档,我就扎扎实实地闹了次肚子,可后面就刀枪不入了。我是大二下半学期出国的,出国六年,重新和青联系上后,我回国玩,她是和男朋友一起去接我的。”
说到这里,我俩都陷入了沉默。
“你不知道我那六年啊,做梦都想着那大排档的滋味,可比汉堡薯条强多了,”景怡叹了口气,“后来呢,我也不知道,怀念的是大排档,还是那逝去的青葱岁月,还是有青学姐的青葱岁月。”
“嗯……也许吧。那青有再带你回西门外吃一顿吗?”
“她啊,带我去了最昂贵的西餐厅,她说西门外的大排档都拆了,查出了地沟油。”
我无奈地笑了起来。
“可我觉得有些失望的,她提到那些大排档时,竟像没有一点怀念。”
“我猜,她不是不怀念,只是不想你难过。”
“是啊,你知道吗?后来有一次,我和驴友会里当年一起玩的一位学长吃饭,讲到青,我嗔怪她带我一个刚回国的馋鬼去吃西餐,学长说……”
景怡说到这里眼圈红了。
我抬头望她,“说什么了?”
“学长说我忘了,当年那顿大排档我吃坏了肚子,曾对青撒娇说,等她将来挣了大钱,一定要带我去最好的西餐厅吃一顿,弥补这趟遭罪。”
我停了下来,这故事不悲不喜,淡淡的都是遗憾和感动,这世间情动,谁说非要有个结局呢?可有结局的是人生,没结局的,只能是一个故事,一个在异乡的夜晚说给不太熟的陌生人的故事。
我站在那里,半晌,苦笑一下,景怡说完了故事,大步去追同事们,她几乎向我出柜了,也许忽而难以自处,我抬头,看到一个招牌上写着“TheHardy’s”,是间小酒馆,Freja白天说的bodega。只是这酒馆的名字有些眼熟,酒劲散去了一半,我拿出手机。
尚宛发给我的那张照片,盘子上印着“TheHardy’s”。
我看着同事们的背影,景怡回头向我招招手,又和大家勾肩搭背地唱着歌,我转身走进这间小酒馆,有只mini爵士乐队正在现场演奏,八点钟正是这里的夜生活开场的时候,空气里混合着陈年木头、酒和一丝食物的气味。
我盲目地在这个不大的小酒馆里走着,我知道我在找人。
酒馆深处,吧台上,一个亚裔女子的背影映入眼帘,我走过去,在她背后站了许久,她一个人。
忽然尚宛转过头,看到我,她的眼中有一丝惊和喜,但一闪而过,化成一抹微笑,“你来啦?”
靠,她就知道我会来吗?
第45章 初雪的童话
她像洞悉了我的心理,俏皮一笑,“吃好啦?要不要再点些什么?”说完就那么柔柔地看着我,熄灭了刚才那一瞬我冒出的质疑。
我摇摇头,看到她面前的半杯鸡尾酒,“你……一个人吗?”
她微微挑眉,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算刚认识的那些人吗?不算的话就一个人。”
我扭头向她背后看去,两个男人一远一近,端起酒杯向我致意,我收回视线再看她,好像眼角眉梢果真有星潋滟的醉意,我不知道是保护欲还是醋意,还是两者的交错,总之我拉起她胳膊,“走吧,别喝了。”
她被我一拉,领口微微撑开,露出我送她的那枚项链的坠子,细细一闪,我的心也柔了。
她噘了噘嘴唇,“陪我喝完这杯再走嘛,不然怪怪的,像被……拉回家要求好好做人。”
我不禁笑出来,尚总有时候也蛮可爱嘛。
我坐了下来,抬头看黑板上手写的今日酒单,边又不经意似的问她:“你一直一个人?”
“嗯,”她将头一歪,“现在两个人了。”
“你早说……”我这么嘀咕一声,也没说下去,继续看那酒单。
她喜滋滋地收回身,陪我看着酒单,酒保走了过来问我喝什么,“跟她一样的吧,谢谢。”我懒得再研究,就这么打发过去。
“你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我问她。
“不想待在酒店啊,又无聊又容易碰到同事。”
“嗯~”我看着酒保调酒,“同事都出去了,就裴总在酒店?”
她耸耸肩,“我不知道。”
我坐着等酒,等出了一阵沉默。
裴司翰被灼冰打那事,其实只过去了三天,但不知是不是因为长途飞行的缘故,好像过了很久,这么久的时间里,它却一直萦绕在我心头。
酒来了,我尝了一口,有凛冽的冬青气息,我又嗅了嗅,“呵,你这口味。”
“怎么啦?”她问。
“一点都不女孩子。”
“那你换。”
“不换,我喜欢。”我说着,将酒几乎一饮而尽。
“怎么喝这么急?”
“回头我们出去走走。”我被这甘冽的酒冲得直晕乎,眼神都飘了,飘到尚宛素白干净的手指上,一根一根秀气而可爱,真想捏在手里把玩一番。
我是很想喝完了走,这小酒馆虽然不错,但我想单独拥有她,多一个人都显得闹腾。
她仿佛看出我真想走,对酒保扬了扬手,吧台那头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拿生硬的英文问:“你要走了吗?”
“对,我朋友来接我了,谢谢你的酒。”
敢情还被那哥们儿请了杯酒?我趁他俩说话,拿出钱包,把剩下的钱都付了,加了些小费。
“诶你干嘛呀?”尚宛转头看到我,“像是来帮我买单似的。”
“不行吗?”我装好钱包,“走吧。”
我俩穿好了外套,走出门去,十月下旬的北欧,夜晚已经接近零度,我们不禁都裹紧了大衣。
从这条小街再往前走一截,就到了镇子中心,欧洲的城镇规划都很有规律可循,中心必然是一座教堂,还会有一个小广场,供集市日或者圣诞市场摆摊,这传统沿袭了千年。
“往哪走啊?”尚宛问。
“嗯?”我抬头眯起眼睛看看前方,酒劲还没过去,“那边看看?”我指指巷子尽头豁然开朗处,教堂前的灯将小广场照得像童话世界。
“嗯。”尚宛应了一声,便跟我一起往前走。
巷子两边都是小酒馆,偶尔可以听到里面传出的音乐和哗笑,我们走到小广场上,白天看过的商店都已经打烊了,橱窗却都摆得美轮美奂,乐高是丹麦的国货,所以在游客眷顾的奥尔堡小城,它们被摆得琳琅满目,和两个月后会用到的圣诞装饰品一起,这么一来,就有了节日的气氛。
“尚宛,”我这么喊了一声,发现它在夜晚的小城广场颇为清晰,“我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一走在欧洲的小镇子上,就会感觉像走在童话里。”
“因为……你小时候看了很多欧洲童话?”
我摇摇头,“那些童话都是王室的故事,哪有这街道和房子亲切?你不觉得亲切吗?就像上辈子住在这里过。”
“嗯……你这么说我还真觉得是。”
“因为我们小时候搭的积木啊,你想想,是不是欧洲的小房子和街道?”
尚宛想了想,竟笑了出来,我头一次见她那样笑,烂漫极了,像个小女孩。
“还真是!”她说。
我看着她的脸,街灯下那双眼睛忽闪忽闪的,鼻梁的侧影精致而可爱。她笑着笑着,就也看着我,那直来直往的烂漫慢慢消散了,她还是微笑着,却不再像个小女孩。
什么东西从天空落了下来,像柳絮,第一片我们都没在意,越落越多时我俩都仰起脸。
“下雪了。”她说。
“哇,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