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进门便抓住苏遇母亲的手,凄惶而哀绝。在她抓着姐姐的那双手上,沾染上的冰冷雨水蜿蜒着。
她动动苍白的唇,说:
“姐姐,我的孩子没有了。”
已经从电话中知道这些的姐姐默然,或者说她也不知如何劝慰才好。
被命令待在房里的苏遇悄悄的把门打开一条缝,惊惧地看着这个曾在她心里完美无缺的女人,如今竟狼狈成这个样子。
宁秋死了。
起因是家里的司机对工钱不满,而且他还欠着赌债。他在这天早上,在暴雨中开着车子冲开栏杆,坠入江心。
在之后的半年里,苏遇一直没有见到三姨。五岁的苏遇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似乎也并不知道三姨的身上发生了很可怕的事。
年末时,出乎她意料的,三姨来了,还带来了“宁秋”。
三姨不再像那日一样发丝凌乱,状若崩溃,而是和以前一样地温温柔柔,牵着宁秋的手也一如既往地小心珍重。
但是那个“宁秋”长着和宁秋完全不一样的脸。
父母让她和宁秋在一起玩一会儿,把三姨拉到了别处。
很久后苏遇才无意中知道了那天父母和三姨说了什么。他们劝三姨给孩子换个名字,同时对“宁秋”所穿的应该是遗物的东西很有些意见。
不过那时苏遇并不知道三姨对宁秋所做的一些固执的事,她看到这个新的宁秋时,无名的火气在她的心里燃了起来。
苏遇很想做三姨的女儿,想到甘愿付出一切。
而这个福利院里的弃童,可以说是没费多大劲地就被三姨给领了回去,被认作了女儿。
她凭什么?
苏遇审视的目光在缩在沙发上的宁秋身上转来转去,片刻后她双眸一收,惊觉这人她竟是见过的。
在两天前的街上。
那会儿正是堵车的时候,苏遇懒懒地坐在车里向外张望。也正是在那时,她瞧见一个穿着睡衣背着小书包的女孩子。
按理来说,还上幼儿园的孩子是得让人来送的,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一回事。她穿着那件画着小熊□□的衣服,一面跑还一面特意避开想帮她一下的成年人。
于荒原中独自奔跑的小兽,稚嫩而满是戒心。
今天苏遇再次见到这个小兽时,先前那一点好奇和怜悯的心思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开始萌芽的嫉妒之情。
那天三姨带着宁秋在家里吃了饭。苏遇发现宁秋也喜欢吃蛋炒饭的时候,一双眼冷冷地一望。
对面的人则仍是温吞样子,小小的红唇一张,甜声道“妈妈我要吃别的”。
别的孩子要是在做客时这样挑食,怕是会被说两句,可是那天三姨的状态有些异常。她先是一愣,然后自顾自地笑了,甚至还有些莫名的欣喜:
“对了,我,我忘了……我家秋秋不喜欢吃蛋炒饭的。”
以前的宁秋的确是不太喜欢吃蛋炒饭的。
三姨失礼地抓住苏遇母亲的衣袖,连声道:
“姐姐,你这儿还有点心吗,我家秋秋喜欢吃这个的啊。”
当时坐在附近的苏遇气到拿勺子在桌上顿了好几下,被父亲给用眼神警告了。
父亲以为苏遇是在气三姨不懂做客的礼数,欺负母亲,却不知道苏遇是在吃醋,看不惯三姨对宁秋如此上心。
对方要是真正的宁秋,那么苏遇也就认了,毕竟那是三姨的亲骨肉,人家投胎投得幸运。
可是后来的这个宁秋,苏遇越瞧越觉得她占了天大的便宜。
从一个弃婴最后变成宁家的独生女(虽然宁家还有几个私生子),这在旁人眼里,倒也确实算是走了好运的事。
苏遇从未想到,某天在她面前,提起三姨时,宁秋竟会怕成这个样子。
“小的时候,妈妈让我穿姐姐的衣服。”
宁秋渐渐地松了手,改为拉过一个靠垫抱住。苏遇蹲在她面前,难得地安抚般地摸着她的手背,等她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长大了,妈妈还是要规定我穿什么衣服。她说她都为宁秋想好了,秋秋长大以后要这样,要那样。”
宁秋提起“自己的名字”时,一脸的麻木,因为她知道这个名字指代的人其实不是她,从来都不是。
宁秋讲到最后时,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至沉默。
苏遇也沉默了下来。
这么些年来她不是没有意识到三姨神经质的地方,但她没有很上心过。
她在意的是宁秋如何配不上那样好的家世,如何没心没肺,不懂回报。
“苏遇,我求你一件事。”
宁秋冷静下来了,恢复了之前温吞的样子。
苏遇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嗯?”
而眼前的人带了几分恳求地道:“我失控下讲了这些,我求你,不要把这件事讲给苏家人听,更不要捅到宁家那里。”
宁秋是话里有话。苏遇听后心里一惊。
看来宁秋不是不知道,这么些年来,说她是“白眼狼”的那些言论和“实证”……
苏遇功不可没。
第4章 宁家
宁秋讲出这样的请求后,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苏遇则是不愧她影后的名头,笑嘻嘻地把话题挪到别处,将三姨的古怪举止一事按下,也将两人头次交锋的事实按下。
是的,交锋。这么多年来,宁秋从没直白地表露过对苏遇的不满。刚才她的那个请求,头一次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在告诉苏遇:
我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我只是忍而不发。
表面上听来,那个要求可怜巴巴的,但实际上那背后却似乎是冷然的笑意与嘲讽。宁秋一直都明白谁在诋毁她,她只是不想戳穿,或者说她不屑于这么干,任由苏遇瞎蹦跶。
受挫的苏遇站起来,想离开又不太甘心。最后还是宁秋一如既往地妥协,温声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继续填肚子。
之后二人度过了一段平和的时间,自夜间九点至十一点。
这段时间里确实很平和,平和到像吵架后的小两口的状态。宁秋没话找话地闲聊,装作无事发生,自知做了错事的苏遇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对宁秋的所有问话都难得地一律以“嗯”作答,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逮着机会地捉弄。
“要吃水果吗?”
“嗯。”
“时间太晚了,我要关电视了。可以吗?”
“嗯。”
啪嗒。电视荧幕归至漆黑。
“你还是讨厌我,所以抢了我的角色,对吧?”
“嗯。”
这次答完后,苏遇抬起了头。
在苏遇原本的剧本里,今晚她是要借这件事来教训宁秋的。她要宣告宁秋就是一个没有能耐的人,根本就不配做三姨的女儿,说这些的时候,她要把厌恶之感全挂在脸上。
出乎苏遇意料之外的,今晚提到了这茬时,她准备好的厌恶神情非但没拿出来,语气还变得有一丝惶然:“那是,是我经纪人帮我安排的。”
不,这不是她,从小到大,面对着宁秋,她何时这样过?
可是苏遇发现自己讲出来的语气就是这样,她的第一反应是解释,澄清,压根不是她在心里排演过多次的居高临下的嘲笑。
她因为自己的变化而更添一丝惶然。
宁秋则平和地看着她:“那么我谢谢你,谢谢你这次不是为了气我而抢角色。苏遇,我现在和中了彩票一样,心情真的很好。”
心情真的很好的宁秋打算去睡觉了。
这下苏遇犯了难。
说别人的坏话,然后被当面指出,这大概是比较尴尬的事。
而在这之后还要赖在别人家里,甚至要依旧理直气壮地在一张床上共眠,大概是比较尴尬还危险的事——对方说不定会怀恨在心,夜里偷袭,酱酱酿酿。
以往苏遇嚣张得很,非要逼着和宁秋睡一张床不说,晚上还抛下自己的被子,去扯宁秋盖的东西。要是宁秋无奈地起身去找别的被子,苏遇就把人给拽回来,直接拿被子将两人一裹,头也顺势往宁秋肩窝里一靠。原先还只是抢被子盖的两人,一下子挨得紧紧的。
今晚苏遇是不敢这么干了。她老老实实地把被子盖好,还仔细地掖一下被角,让它完全盖住自己。
洗完澡的宁秋拧着毛巾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平躺着的,盖得严严实实的苏遇。这有些怂的样子让宁秋惊讶到差点把毛巾丢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