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筝示意小阮先别动,她在远处道,“戴先生要聊什么?”
“很简单,”戴朝仇察觉到了柴筝的紧张,脸上挂着讥讽的笑意,“我想让两位与萧刑萧王爷合作,两位在漠北也呆了很长时间,我不会将你们当成无知的小娃娃……直白说,北厥拓跋氏当家也有百余年,历六位可汗,也该换一家了。”
“哦,这话要是让拓跋恒听见,不只是你,恐怕整个萧氏都会遭殃吧?”
柴筝的声音一出来,戴朝仇瞬间全身僵硬,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垂下目光,一把短剑正架在他脖子上,柴筝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一片黑暗中随时可以要他的性命。
戴悬的身手比张凡还不如,戴朝仇倒是好上不少,一流算不上,二流里拔尖,他嘴上说着不轻敌,却还是摔在了高傲的坑里,柴筝手里的短剑又往后收了收,剑刃极薄,瞬间沁出几丝血来,戴朝仇从没见过这么丧心病狂的年轻姑娘。
“我喜欢北厥内乱,能省我不少力气,但说实话,萧与拓跋半斤八两,谁当这个家,都会当得一塌糊涂。”柴筝听起来满不在乎,其实得十分费力才让自己的双手不发抖。
她想了想又道,“你活着倒是件最大的祸害。”
戴朝仇还要说些什么,却想不到柴筝手起刀落,直接割断了他的喉管,血溅三尺,戴朝仇嘴里抽着风,他到死都不明白哪一步走错,竟让自己莫名其妙去见了阎王。
柴筝缓一口气,她摇摇晃晃地站稳了,而阮临霜就在不远处,徒劳地伸着手不敢去扶,生怕这一接触再造成青紫血瘀。
柴筝踢了踢地上的尸体,“嘶”的呻吟一声,口中却道,“留你在,北厥还有可能造出杀伤力巨大的炮筒,何况你这一路都没发现有人跟踪,下去一趟就忽然聪明起来了?与其听你说废话,我自己开门不是方便很多。”
至此,戴朝仇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却始终不肯瞑目。
柴筝这会儿倒是志满意得,等要掏钥匙开门时,才想起刚刚动手都能蹭出来血痕,掏钥匙……别是十指都给磨肿了,继而眼巴巴瞧着阮临霜,被阮临霜轻声骂了句,“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疼呢。”
第77章
山洞本来昏暗, 按理说,地底应当更加伸手不见五指,然而当阮临霜打开这道狭窄的门, 里面却既不逼仄, 也不压抑。
地底几乎被掏空,呈现一种巨大的空旷感, 眼前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甬道,房间错落如蚁穴, 有空气流通, 并不怕憋闷, 四面嵌着夜明珠, 每隔一两米还有火把在墙上熊熊燃烧。
目光猝然从黑暗转向这灯火璀璨处, 阮临霜下意识眯了眯眼睛——这副光景倒是让她想起夭夭来, 小巫衡就有这种骨子里的趋光性。
这地下宫殿过于雄伟, 若是在其中找人,非一两个时辰不可, 然而还没等阮临霜皱眉, 甬道当中就走出个穿白色长袍的人。
他显然不是土生土长的北厥人,眉眼处过于平坦,甚至有些横向发展的趋势,阮临霜沉声说了句,“木桑人。”
这是一个典型的木桑人, 生活在水汽充盈的地区,到漠北也不知多久了,整张脸都有些干燥起皮,连头发都掉得非常严重。
他向前走动的过程中,一直闭着眼睛, 直走到通向外界的□□之下,他才终于停了下来,全程脚下平稳,没有因为视力受阻而踉跄。
戴朝仇的血顺着洞口滴滴答答,大约是闻到了死亡的味道,这人缓缓开口道,“看来两位是选择了杀人。”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这双眼睛也是红色的,只是年限比巫衡罗的那只更加久远,白色的部分已经浑浊了,暗沉沉地嵌在眼眶中。
两只眼睛都像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即便保存完好,也失了新鲜和活力,能安分呆在眼眶中都是种恩赐。
还远不只如此,这双眼睛不管大小还是颜色,都不像是同一人所有,结合木桑大祭司十岁之后必挖一只眼的前提,柴筝怀疑这张脸上拼拼凑凑,有三个人的东西。
她原以为平安继承了巫衡罗的一只眼球已经过于恶心了,谁知这里还有更加恶心的在等着自己——
木桑人口口声声说着畏惧大祭司,人死之后还挖眼睛的事为了权欲,却也做得出来。
血还在往洞中滴,里面的人半晌没有等来一点惊讶的表情,倒是柴筝犹豫了半晌,问道:“你这双眼睛……能看见东西吗?”
实在不像一对健康的眼睛,左右晃动的时候,柴筝都担心它会掉出来,木桑的秘术实在太玄了,柴筝心想,“就算是大靖最好的大夫,恐怕也没办法移植一对这样的眼睛给活人。”
地洞中的祭司愣了愣,继而缓缓道,“我看见的东西,与你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他的性情还算温和,扁平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我能看到一些碎片似的预兆,譬如我虽然不知道眼前的路是长是短,但却知道若是继续往前走,头就会磕破,因此我会选择停下或换个方向。”
这些预兆来的很快并且准确,使他虽是个瞎子,却是个相当厉害的瞎子,生活起来与旁人无异。
柴筝又问,“那想必你是知道戴朝仇死后,我们就会找上你……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叫丰泽,乌木丰泽。”这祭司开口道,“我是克勤王陛下送给南院王的一件礼物,帮助他登上北厥可汗之位就是我的目的。”
“……”柴筝还没见过这么坦率的敌人,一时间瞠目结舌。
倒是阮临霜全程冷静又淡漠,她的目光落在丰泽身上,淡淡的不带任何情绪,似乎正在出神。
丰泽又道,“绑架阮姑娘也是我指使的。”
“你说你叫乌木丰泽?”柴筝像是没听见他刚刚那句话,转而纠结于这个姓氏,“你姓乌木?”
盲眼的祭司轻轻点了点头。
这不是柴筝第一次接触这个姓氏,当年她在黄海之滨就曾遇到过乌木耿,后来黄海大胜后,她便将木桑国的历史拖出来重新学习了一遍。
这是个异常会找麻烦的国度,记吃不记打,现在的偃旗息鼓不过是将手脚藏到了暗处,柴筝就知道,总有一天还会遇到这帮难缠的人物……
对于克勤王来说,夭夭和贤夷太子都非常重要,他想稳固统治缺一不可,但现在两样都失落在外,他肯善罢甘休才怪了。
而“乌木”这个姓氏在木桑国的历史中曾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它本是不存在的,这一支的祖先隶属当时的祭司院,家中还出了位大祭司。
皇权会不满与神分管信仰,神偶尔也会轻蔑鄙视皇权,于是祭司院造了皇帝的反,这是唯一一个被囚禁至死的大祭司,他的后辈子孙千千万万代被赐了“乌木”这一姓氏。
意思是——“渎神者”“背叛之人”和“玷污信仰的恶徒”。
很长时间里,姓“乌木”是一件羞耻卑贱,为人瞧不起的事,但随着时间推移以及卑微者不甘心的挣扎,这个姓氏中也出了不少勇士和祭司,也就再无人提起这段渊源了。
柴筝又问,“你知道这个萧刑并非真正的萧刑吗?”
“这个萧刑是谁都无所谓,我只需要助他登上高位,让他为我所用就行了。”丰泽还是坦率的令人吃惊,柴筝都要怀疑此人是地底闷久了,逮到个能说话的,就恨不得全盘托出。
见柴筝沉默了好一会儿,丰泽像是深怕自己真正想说的话还没传达出去,这带锁的门就再次被拴上,赶紧清了清嗓子道:“我绑架阮姑娘是因为有她的帮忙,萧刑才能继承这可汗之位。”
“当然,在我看见的未来里,绑架小公爷的结果也是一样,只是您并不好绑,我们付出的代价会更大而已。”
丰泽理直气壮。
“……”柴筝想说“你倒是抬举我了,就现在这种情况,我比小阮还孱弱许多。”
于是她哼唧了一声,“兴许你不知道,我中毒快死了。”
柴筝与阮临霜各自掌握着一段就算是夭夭都无法看清的未来,这些未来相互交织,即便是一个小小的选择都会左右结局。
随着柴筝这句话,丰泽陡然倒吸一口凉气,他所预见的东西正在疯狂变化……原先的计划这时丝毫派不上用场,以至于这坦率的祭司刹那间瞠目结舌。
八岁之前,柴筝还没有发现自己左右命运的能力,经常会被夭夭说得一愣一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