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脸上写满了稚嫩,却要强撑出一副大人模样。
君照影的父亲刚在战场上殁了。他们在永昌边境和骠国作战,却因皇帝猜疑她父亲,迟迟不拨粮草,才导致了这场惨剧。
君照影被手下人护着逃了出来,剩下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活下来的,也都被皇帝的眼线连根拔除。
她不敢回洛阳,只好一路辗转逃到了沿海的建康。虽是在军中长大,君照影好歹也是正统的皇家郡主,从小也没受过颠沛流离的苦,却强撑了下来。
月奴听到她肚子叫了,从怀里拿出了被雨打湿的两个馒头:“我从家里偷的,给你。”
奚女看着那个馒头,眼里有些本能对食物的渴望,她和手下人失散后,几乎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
但即使这样,她身为郡主,也从没吃过这样的东西。
她并没挑剔,也知道再不吃,身体就撑不下去了,于是接过了月奴的馒头,两个小孩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仅剩的食物。
奚女怎么也不去乞讨,月奴只以为她是不肯去,奚女却只怕皇帝的人能认出她来。
毕竟一个有着异族面貌的女孩,目标很明显。
月奴只得一个人抛头露面,尽管她担心小叔子会找到她,但也比饿死好。
她本就生得白净讨喜,往街边一跪,煞是可怜,人来人往,也能捞到一些铜板。虽然不多,但也够她和奚女勉强维持温饱了。
她没问过奚女的来历,从奚女那双微微泛蓝的双眸中,月奴也能猜出其来历不凡,所以缄口不问。
第三章 入府
奚女的离开,其实跟月奴脱不开关系。
那日月奴照例跪在街边讨饭吃,却忽然被个男人拉住了胳膊,用淫邪的目光打量着她:“小妹妹长得不错,愿不愿意去哥哥家当个小丫鬟?”
那男人穿着简陋,家里也不像是能请得起丫鬟的,显然只是想来诱拐小姑娘。月奴惊恐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无法以一己之力撼动成年男人的手劲,只得大声呼救。
而今朝内战事四起,人人自危,尤其像建康这种沿海地区,更是较为鱼龙混杂,自然也没人愿意管这种闲事。眼见月奴就要被男人拽走,一只不算大的手掌拉住了男人的手腕。
“放开她。”
是奚女。
她狠狠地将男人的脏手从月奴身上扯开,那男人痛呼一声,却发现只是个小女孩,歹心更生。
“小姑娘劲挺大啊。”男人狞笑着,“不如,你们两个都一块跟哥哥回家好了!”
却见奚女身手矫健,抬脚便踹向了他的命根子,男人猝不及防,惨呼声着实吓了月奴一跳。
奚女又将他碰过月奴那只手的手腕朝反方向狠狠掰了过来,月奴立即瞧见男人的手掌无力地垂下,八成是被奚女弄脱臼了。
尽管如此,奚女还未罢休,左手出拳,选的位置极为巧妙,看样子力道也十足。
男人的右眼顿时肿了起来,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尚且完好的左眼看奚女的眼神满是惊恐,知道自己这是遇到硬茬子,喘着粗气逃跑了。
月奴感激地抓着奚女的手,却听奚女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
她只以为奚女是怕那男人过来寻仇,忙点了点头。
奚女却是知道,如今自己作为败将之女,已被全朝悬赏寻人,外貌特征又如此明显,只怕不久就会有官兵听到风声,前来抓人。
即使她们很是谨慎,翌日,奚女还是被带走了。
来的是官兵,几十个围在庙门口,把从没见过如此大阵仗的月奴吓得够呛,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本不明缘由,却见他们拿着通缉的画像,上面正是奚女的容貌。
奚女轻声道:“放开我,我自己走。”
钳制住她胳膊的官兵也不便为难一个孩子,只得松开来,任凭她一个人走在前面。
明明落魄至此,奚女的眼睛却仍然发着光,闪烁着不凡的神采,笔直的脊背也不曾弯曲。
孤女早熟,联系前因后果一想,月奴也知道奚女是因为她才抛头露面,招惹祸患。
角落里的她希望奚女能回头看她一眼,奚女却没有丝毫犹豫,伴随着官兵的押送,离开了这个阴暗潮湿的破庙。
她还以为那就是永别。
思绪重回眼前,君照影的容颜近在咫尺。
花绯月记忆中的那张脸渐渐和眼前人重叠,同样英挺的眉骨和有些泛蓝的双眸,右眼为重瞳,带着些别样的妖异。
正是奚女无疑。
人说目有重瞳是帝王之相,可史书上却从未记载过目有重瞳的女人。君照影这样独特的特征,在旁人眼里未免奇怪。
花绯月却并未觉得有什么。
莫说君照影,如今在位的秦瑾靥也并非男人,况且在她眼里,君照影确实有一股君临天下的风范,纵然是比之秦瑾靥,也丝毫不差……
花绯月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君照影却在她愣神之时松开了她,再回过神来,便已不见其踪影。
这便是到了将军府,整体不算太大,但从外面一眼望去,倒是格外气派森严。
一个大概七八岁的清秀小童为她打开了大门,朝花绯月施了一礼,清朗道:“姑娘这边请。”
花绯月朝他笑了笑,便跟着他朝里面走。
入门是个大大的院子,有草木花香,亦有流水小桥,颇为雅致,倒是和将军府给人的感觉不一样。按理说,将军府应当是严肃庄重的,但大抵因为君照影并不是男人,也没那么死板,倒是把府内布置得很有情趣。
顺着小桥走过去,便能直入正厅。
有两位侍女正在门口站立,远远瞧见花绯月来了,相对视一眼,朝花绯月施了一个很敷衍的礼。
花绯月自然看出了这一点,唇角的笑容有些微微凝固,倒也没说什么。毕竟自己也不是什么身份尊贵之人,某种意义上来说,和这些下人们也没什么区别,也不好直接指责别人无礼。
她不露声色打量了一眼。
其中一位侍女穿着得很好,有着白嫩的娃娃脸,脸上透着和身份不符的骄傲,显然是在府内地位不低。身穿一件玫粉晕锦纱纹双裙,眉心点了个花钿,若不是头发用专属丫鬟的双挂方式梳编了起来,乍一眼看去,说是大小姐的打扮也不为过了。
那侍女似笑非笑地对花绯月道:“这位就是花姑娘吧。奴婢们奉将军之命在此等待,带姑娘去安顿住处。”
花绯月得体地笑了笑,说出来的话却并没有很照顾侍女情面:“带路吧。”
那侍女眼神一变,显然是没想到花绯月会以主子的口吻讲话,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花绯月不紧不慢地跟上了。
将军府不算很大,所以也没走多久,但侍女带她去的地方也较为偏僻,至少离正厅不近。
那侍女停在了一间厢房前,不咸不淡道:“到了。”
花绯月笑道:“姑娘何不帮我开门?我刚在圣前献舞,着实疲乏得很,一点力气也没有。”
其实花绯月也并不是像看上去那么柔弱的,从小父母双亡使她有比别人更强烈的自尊心,也不太能允许像这种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为难自己。
谁都不比谁高贵。
侍女被她这话气得柳眉倒竖,冷笑了一声:“不就是一个舞女,真把自己当主子了?我告诉你,别妄想攀上枝头做凤凰。这府里,除了将军,只会有清夫人一个女主人!”
说罢便怒气冲冲地走了,留下花绯月在原地恍然。
清夫人?看来自己一来就惹到谁了。
花绯月推门进房,一边想一边打量着房间。毕竟她是将军亲自带回来的人,显然这侍女也不敢太过分,所以这房间的条件还不错,布置得也好,还算合她心意。
方才那侍女说的清夫人,花绯月倒是从未有所耳闻,不过一想也能明白,随即脸颊微微赧然,难道君照影也像秦瑾靥一样,有磨镜之癖?
那清夫人就算和君照影那种关系,也应该是个偏房,因为花绯月从未听说过将军娶妻的传闻。
这侍女,想必就是清夫人派来敲打她的。
大户人家的侍妾都对这种事情紧张得很,一听自家夫君带人回来,便会觉得威胁到了自己的地位,免不了要做些措施。
花绯月尴尬地摇了摇头,其实她对将军并没有那种非分之想,若说有些什么,大抵只有幼时情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