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番外(8)
她一说心里不舒坦,又着实让我慌了一慌,她身子虚还要怪我,过去不晓得那么多,什么仙草都与她吃,才吃出这一身毛病来的,故而拿了手与她揉揉,小时候她一心口痛,我都这般,虽然许久未发,我却仍然循了那时候的法子想着让她舒坦些。
我却忘了,孩子都长得这般大了,胸口这地方不是说揉就能揉的,幸而怀梦反应很快,连忙退了一步。只我这手伸到一半,凌在空里,伸也不是,收也不是,很是一阵尴尬。
好歹本君也曾被称作过神童的,如今虽然老了,心思转得也不慢,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道:“心口这病真怪师傅,现下咱赶紧回家,师傅那里还有几颗药来。”
私以为,我这一转转得很有些水平,即自然又显出我的几分与晚辈的慈爱来。
怀梦的神情却很有些懊悔在里面,过来捉了我的手,却又僵在了那处。我知是她见我后悔的模样便觉着是她的原因,又怕我太过责怪自己,便想来安慰我。
我紧了紧她握着的手,想来我没干出过什么出息事,养出这么个体贴的徒弟真是老天待我不薄了。
我向来不太藏得住事,心里想着她的好,便不觉想要拿出来与她说,因而一边拉着她行,一边道:“师傅这辈子干过最成功的事便是教出怀梦你这个徒儿了,以后再给你寻个好人家,师傅这辈子就完满了。”
大概因着秋里的夜便有些凉,怀梦的手比平时又低了些温度,身上也有些颤着,她低低的道:“怀梦不嫁人,一辈子跟着师傅。”
我知她素来不善言辞,但每每说出的话来总是很窝心的,却不知道今次说出的话能那么烫心,我自己欣喜的咀嚼了一番,便越觉得几分嫁女儿的心绪来,人间搜罗来看的本子里,哪家姑娘出嫁前不是这般与母亲说的呢?
我心里想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家里,翻箱倒柜找出之前藏了的药丸与她吃下,又让她净洗了身子,看她上床。心下安了些,又去翻之前搜罗来的药理本子。只对她说早点睡,不要等我。
说来我还是有些惭愧的,刚养得怀梦的时候,想着是能一直抱着她睡很是欣喜,想来那时候考虑的未多,后来她渐渐长开,便觉得有些不妥来,可惜这不妥想了几十年一直想到她长到如今十六七岁的模样还是没有分开睡。她一百岁的时候我有想着分床,只夏天舍不得她清凉的身子,冬天又怕她冻着,这一拖两拖便拖到了现在,我虽然每每有思考,却总是在夜里的时候便不去想,也就一直拖着,只可怜我这个柔顺的徒弟一直给我凉床。
我在家里很是找了几天药理书,还是没能找出怀梦发病的原因,这一日刚好得闲,便带了她去药君那里看病,她虽然有几分不愿意,却也听了。可惜事有不巧,药君去瀛洲采药去了。
打发走通报的小仙吏,当下觉得头发都要愁得白几根,只怀梦还一副柔柔的,无所谓的模样。她今天没有穿我送与她的羽纱衣,想来那衣裳太素净,她正值好风貌,多穿确实不太好。今天着了一套湖绿的轻纱,她本身就白,衬着便有几分青白,让我想到当初她化作怀梦草躺在我手心里的模样,很是娇弱,心下便觉有些柔软。我看着她,不想她也盯着我看,见我呆的模样,不禁扬了笑意。她素来笑着都是柔柔的,笑着这般张扬明媚的时候极少,我见她笑便也笑。
她见我笑,歪着头问道:“师傅你笑什么。”
她这时候的模样很有些娇俏,她问我,我便循着心答:“我看着你便欢喜,看着你欢喜便更欢喜,因着欢喜所以笑。”
我一说完,她便红了脸,想着这般大的女孩子脸皮总有些薄的,不似我们活了几万岁的老妖怪。长辈夸她一夸,便要红红脸来表示谦虚的。
我又问她:“你又是为什么笑。”
怀梦看着我很一番思考的模样,继而道:“我不告诉你。”
她和我这样说话的时候,我便知道她这时候心里很高兴的,其实我很怕她事事周到体贴的顺着我,因着没有孩子的样子。她此时虽然说不告诉我,我心里却很是欢喜,她的心情应当是不错的。
我又忍不住笑了一番道:“不告诉师傅,师傅回去罚你。”
她也与我打趣,撅嘴道:“师傅才舍不得罚我,师傅罚我师傅自己心疼。”
我一想,她说的也对,想着自己都被她摸透了,面子有些挂不住,摆了严肃的脸对她道:“谁说师傅不舍得罚你。”
她的笑也跟着停了停,只看着我。
我接着道:“师傅就罚你不准做家事。”
我一说完她便更乐了,雪白细密的牙咬着唇笑,一边拿手整理我的衣襟一边道:“师傅要是罚我这个,家里便没人做事了。”
我一向懒,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说的便是我这种人,之前有小贱,后来有怀梦,我还真是生得一条好命。
她这般说,我便不大接得上口,只能抓了她的手拉着她且行着,突然想起今天难得高兴,不如去月老那里玩玩。
我去月老那可不是看姻缘,只因着最近新晋的小仙里,他的徒弟红娘与怀梦处的好,他那徒弟也难得很合我的眼缘。大概是因为红娘那小丫头的性情有些像我年轻的时候,很能闯祸,也是唯一一个敢与我大小声的小仙。怀梦平时都与我一块,很难交到朋友,只这红娘见着我家徒儿可亲,便时时来缠她,这才成了朋友。我也想着她那活泼的性子能感染些给我家怀梦,也便随着她们交往。
我提了提这事,怀梦也很是高兴,却不曾想行到一半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
那人便是月桂宫上的仙子,当日我因着颈椎疼痛,走的很是匆忙,想来有些失了礼数,今日又见到便不觉得有些尴尬和歉意。
她今日未带随从,只一人行着,大概因着那蟾宫果然有些寒,身上的人间气减了不少,眉黛间却添了些新愁。我下的人间的时候,这种模样的少妇见得不少,大多是因为被良人冷落了。她这一愁仿似连身量也清减了几分,一身上好的雪纺衣裳穿的有些飘渺。
我见着她略略打了招呼,本想快点走,但打量出这副模样心中又有些不忍,便又与她说了几句客套话。
她刚见着我的时候眉目间还现着几分欣喜,待我说完那几句话,她眉目间便有添了些褶皱,我心下略略感到了不安,想要快点离开却还是晚了一步,她拉着我的衣袖道:“阿念,你果然还是忘了我。”
我被她惊得直想逃,偏她拉了我的袖子,颈椎处又开始火一般的烧着,像是空落落的少了什么东西,是被生生剜走的感觉。我不想自己这般模样被怀梦看到,只得对着她道:“怀梦,你先去月老那,为师待会就来。”
怀梦一直站在边上,脸上早没了笑意,只觉得比平时还清冷了几分。
她恭敬的鞠了个躬,从我旁边走过去,我便觉得一阵冷得透骨的风从我脑子穿过,颈椎的地方便又火辣辣了几分。
那仙子还揪着我的袖子,瞅着我的眼氤氲的都是水,我觉得我们这般模样要是被人撞到了,也不知道是会被认为她调戏我还是我调戏她,只不过,无论哪种都很不成体统。
我掠了掠袖子,使了点力将她手从袖子上卸开,很是带了一番神君的威严道:“广寒仙子请自重,本君未曾见过你,当然也不曾记得你,你今日如此作为有失天宫威严。”
我平日里很烦这类话语,只这次觉得原来这般好用。那仙子踉跄了一下,脸色愈发苍白,只垂了手低着头,声音很有些卑微的味道:“神君教训的是,小仙眼拙认错了神君,望神君见谅。”
我见她这般模样便又有些不忍,只想着刚才怀梦走的时候有些异常,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只对着她的道:“今次便算了,天宫是个什么地方许你现在还不是很清楚,须记得万事小心。”我本是觉得她这次和着上次的作为都有些招人闲话,这番话也算肺腑的劝诫,只是她的身子颤颤的,才让我觉得许是话说的重了。
但我即能忘得了诸多烦事,便也是没心没肺到了极点的,况她与我本就没什么瓜葛,只做了个揖便匆匆向月老那里去了。
我念着刚才怀梦的模样,心里又有些不安起来,只那时候,我即不曾想她为什么那般模样,也不曾想自己为什么不安,我是个没心没肺的神君,只这般不想我才能过的这两万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