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千尘(167)

他不知道为什么无法和他们交心,就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和这两个人吵起来,明明无论品行还是才华他们都万里挑一,明明当时他们说的话也没错,可墨枫异就是没办法和他们说清楚,就那么一瞬间的想法相悖,或许就注定了他们不同于花遣子那样可以理解墨枫异。

墨枫异觉得懊恼,可能也只有花遣子和荀粲忍得了他吧,有时候他的脾气奇怪到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有他们就足够了,墨枫异想,他不需要所有人都理解他。

于是墨枫异耸耸肩:“他觉得我已经待得够久了。”

荀粲怔忡一瞬,转而问道:“他劝你离开吗? ”

墨枫异沉默着点了点头。

荀粲又问:“那你的想法呢? ”

“我还没想好。”墨枫异声音很轻,不确定是不是心虚,他没敢扭头看荀粲。

荀粲忽然轻笑道:“你担心我不许吗? ”

墨枫异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确担心荀粲不高兴,但他不高兴是肯定的,但又应该不会像之前一样恨他,毕竟这次墨枫异并非不告而别。

“我还没考虑你呢,江湖中人和这次的事情也有牵连,我于情于理也该查完啊。”墨枫异硬声道。

荀粲道:“但是项浅荣已经不希望你再管了,因为他爹也参与了这件事,如果你还插手,恐怕卫斌王就有文章可做了。”

墨枫异点头道:“我知道他是好意,可我真的还不能走,至少等到公孙大人弹劾成功吧。”

荀粲了然道:“我听舅舅说过这些,证据确凿,一定能够成功。”

墨枫异感到奇怪:“舒祁允为什么不来帮他们,卫斌王要和他争皇位,难道他不着急吗?更何况这种反贪反污的大事,他也可以立功啊。”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荀粲笑道,“更何况卫斌王是他的哥哥,多少要避嫌,要是他来弹劾,恐怕又要引起议论纷争了。”

墨枫异若有所思道:“也对。”

“所以仅仅因为这些,其实你的确不必再留下了,等他们弹劾成功,朝廷里的那些人罢了官职,江湖上的也自然无处藏身。”荀粲侃侃而道,“你现在可以考虑一下我了吗? ”

墨枫异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我真的不知道你该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回来。”

荀粲淡笑道:“其实这个不用纠结。”

“为什么。”墨枫异撅起嘴。

荀粲耸肩:“因为你肯定会走,就算现在不走,不到秋天你也必须走,文禹盟的中心总不能放在皇城吧? ”

墨枫异顿时不高兴了,他就不能逃避一下现实吗?

“这么说荀大将军很想让我走了? ”

荀粲一听这个称号就知道他不高兴,但他说的没错,墨枫异不可能留在皇城,现在不可能,以后更不可能。

“我倒是想你留下。”荀粲道,“但如果你因为我而烦心的话,我只告诉你不必。”

墨枫异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他该知足于荀粲的宽容吗?还是该后悔自己的冲动,他不该再忍不住去和荀粲重归于好还是......

“我知道你会迁就我。”墨枫异淡漠道,“可我不想你不高兴,我那次不愿意跟你告别,就是因为我宁可你恨我,也不要......”

“可你知道不可能。”荀粲冷声道,“墨枫异,我时候觉得你很了解我,但又有时候觉得你从来没有了解过我,也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你只是在自以为是地为我好。”

墨枫异愣了一下,心想你从来没给我了解你的机会啊。他说不出口,荀粲已经足够好了,他不敢要求太多。

荀粲见他不语,又忽然问道:“住持昨天为什么要把那把剑还给你如果你爹留下它,应该不希望别人动吧? ”

“我爹已经不在了,这算个念想。皇上告诉我这是他让我爹留在雷月寺的,我觉得皇上或许知道一些什么。”墨枫异忽然道,就像之前陶疯尊和他说话的那次一样,他忍不住告诉荀粲。

“他能知道什么 ”荀粲好奇道。

墨枫异道:“比如我爹为什么要自废武功。”

荀粲觉得奇怪:“不是因为香悦公主离世,他一时悲痛吗? ”

“自废武功对身体伤害剧大,他如果因为我娘不想活了,那后来为什么要把我带走,不许我留在皇城又为什么要做盟主呢? ”

墨枫异觉得很奇怪,如果墨显想死,那么他不可能冒险把墨枫异带走,因为当时的墨枫异身份已经暴露给了陶疯尊,他一定不会允许墨枫异有被抓的可能,所以他不可能自废武功使自己变弱,更不可能随便把墨枫异带走,毕竟对于当初的还没有文禹盟庇护的墨枫异来说,皇城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么一想荀粲也觉得不解:“难道你从来没问过你爹吗? ”

“小时候问过,被他一通呵斥,就什么也不敢问了。”墨枫异无奈道,“我爹几乎从来不告诉我他的过往。”

荀粲当即知道了墨枫异的脾性究竟传自谁了。

荀粲道:“你爹不告诉你这些一定有他的原因,或许其中的确有什么隐情,但这是他的秘密,他不许你问,就是不想让你为此纠缠不休。”

墨枫异却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他一旦好奇起来就根本不能控制,但是荀粲说的没错,如果墨显决定了要瞒着他,那么墨枫异也无从下手。

墨枫异噘嘴道:“可他是我爹,我想多知道他的一些事。”

“那你打算怎么办?这些事谁有可能知道呢? ”荀粲问。

墨枫异怎么会知道呢,这世上或许知道的人,墨枫异的一些师父,墨显曾经的挚友,大多都不在了。唯一一个还在的戚夭这些年更是避世不出,他又从未来过皇城,这些事情恐怕他也不可能知道。

墨枫异只能叹息道:“或许只有我爹知道吧。”

荀粲淡声道:“我知道墨伯父的离开,你其实心中有愧,当年在皇城和通州,他为你费心费神,病情一度加重,你一直郁结不安,无法原谅自己。”

墨枫异顿住脚步,抬头才发现自己到了河边,于是干脆不再走。

荀粲见他神色游离,只好再道:“你觉得是自己忽略了他的伤病,在他无力回天之时才后知后觉,所以你想多了解他一些,以此来疏解对他的思念。昨天他们对你提起你的父亲,你的心烦也有因为这个吧? ”

墨枫异看着翻涌的河水,他说不清自己的想法,他只知道他现在无比想再见见墨显,就一眼就好。

“别说了。”墨枫异淡漠道。

墨枫异静静地坐在石头上,荀粲看着他的侧影,忽然很后悔自己刚刚说的话,墨枫异因为各种事情已经够心力交瘁了,他又来诛心不见血。

荀粲轻声道:“别再怪自己了,这不是你的错。”

“他真的......一点点让我了解他的机会都不给我。”墨枫异哑着嗓子道,“他什么都不告诉我......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墨显明明知道墨枫异的身份,明明知道这些年阪奈王从来没放弃找墨枫异的麻烦,明明知道陶疯尊来者不善,明明知道墨枫异有多痛苦......

墨显知道的太多,瞒着墨枫异的也太多。墨枫异甚至连个问的机会都没有,墨显匆匆把文禹盟扔给他就撒手人寰了。

墨枫异根本来不及反应。

荀粲道:“他只想让你平安长大,其余的都不重要。”

墨枫异静静地站在河边,外面的嘈杂似乎都与他无关,荀粲伸手抚上他的脸,触到了温润的眼泪。

“你觉得我爹看到现在的我,会不会安心他会不会后悔离开得这么早 ”墨枫异的嗓音有一些喑哑。

荀粲颔首道:“会的,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他一定放心。”

墨枫异闷闷出声道:“可是我如果犯了错,我如果还没有长大,他愿意回来吗 ”

荀粲愣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墨枫异忽然回头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一点点的脆弱,在文禹盟中不可能,哪怕对着凌紫冥和花遣子也不能。他要永远强大,永远坚定,他是文禹盟的依靠,乃至未来会是整个江湖的支柱。

“我们回去吧,我的事还没办完呢。”墨枫异清淡道,他只想和荀粲说一说话,也不需要安慰。

荀粲微微蹙眉,墨枫异的转变太快,他有些没来得及反应,不过他还是应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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