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混乱的念头进入梦乡,薛灵渺在虚无缥缈的梦境里看到了苏玙的脸。那张脸隐在蒙蒙烟雨,并不真切。可她是笑醒的,因为梦里阿玙夸她是举世难得的好姑娘。
夜里睡得晚,她醒得却早,穿好衣物拄着竹杖出门,天边已经映出霞光。
贴墙找到了一扇门,敲门的手抬起,门从里面被打开,她身子微晃,喉咙溢出小声惊呼,跌进一个柔软的怀抱。
刚睡醒,慌慌张张跑出来就看到人影朝她扑来,苏玙有一半是吓醒的。她揽着小姑娘腰肢紧张得心跳漏掉一拍:“怎么样?没事吧??”
这么个娇弱小姑娘,她花了半夜功夫把门槛打磨地光滑如镜,为的不就是免得她栽倒吗,这要是倒在自己门前,那可真是实打实的笑话了。
“没,没事。”被她抱着,薛灵渺昨夜睡前那点子担忧也散得一干二净。
苏玙松开她:“不在你房里呆着,怎么跑来了?”
“我想见你,我梦见你了。”
“……”小姑娘太遵守她的规矩也不好。
“等着,我去拿个小玩意。”她折回房快速拿了一串玉珠,领她回隔壁闺房:“给你珠子玩,我要去北市观看投壶决赛,没事你就不要出门了。”
交代了这番话她匆匆离开,再回来时手上拎着新鲜出炉的各式小笼包和各样汤汤水水。
她忙着摆放好,语速略快:“不知你口味,都是随便买的。记住我的话,无事不要乱跑。不说了,北市开场了,我先走一步。”
玩心大盛、没来得及吃早饭的人兴冲冲跑远。闺房内,门敞开着,薛灵渺捏着瓷勺坐在桌前发呆。
想到阿玙还记得为她买早餐,她提起食欲每样尝了几口,然后就饱了。长风寂寂,她安慰自己,世间之大,就是再亲近的人你都不能妄想把她锁在身边,除非,你不贪图她的爱。
人声鼎沸的北市,皎月楼,苏玙坐在三层楼观看底下的赛事,她眼光毒辣,几乎是全场人的风向标——不懂投壶的人跟着她押注就对了。
边城四少最爱找她玩,一是因为苏玙会玩,二嘛,跟她玩有大把的银子赚。
众星捧月,苏玙漫不经心吃着花生米:“再拿两千两来,押矮个的人赢。”
“矮个的?”四少异口同声:“能行吗?”
“有什么不能的?我说行就一定行。”
就冲这句话,四少临了将说好的两千两翻了一番,押了四千两赌矮个胜出。
皎月楼是边城最大的欢场,格调清雅,玩法众多,深受富家子弟青睐。一年一度的投壶比赛不仅要在一层大厅分出技艺高低,还要在三层楼分出胜负。
上了三层楼,凭眼力押注,凭本事拿钱,每年都有人因此倾家荡产。
苏玙是众所周知的会玩,却没有哪次在正式的比赛亲身下场,简而言之,是个神秘的顶级玩家。
侍者吊着嗓子喊出押注人的名,同在三层楼,身穿金袍的男子气得眼睛发红:“该死,今早出门带的银钱全被她赚去了!”
同行人默默翻了个白眼:“那还玩吗?”
“玩什么玩?撤了!”
“苏玙,看到没?又气跑一个。”玩折扇的公子哥嘿嘿笑了两声:“总有蠢货不服输,不肯信你的本事,看看,这就是在皎月楼和你打擂的下场。”
“我好好押注,招谁惹谁了?他输他的,我赢我的。”苏玙懒散地靠在竹椅,眯着眼睛瞧了会,大失所望:“没意思,今年的投壶,花样太少了,不刺激。”
“哎?这是要走?别呀,再带哥几个赢两场?”
“饿了。”
“饿了好呀,就在此地摆一桌,边吃边玩?”
看着满桌子美酒佳肴,苏玙捏着筷子倏尔想起关在家中的盲眼小姑娘。
投壶决赛远没她预期的精彩,注定玩得不尽兴,她的注意力开始偏移,想着是不是该用今天赢的银子重新配置一套家具。
桌角一定要打磨圆润,最好在地面铺好厚厚的皮毛毯子,再请一个厨娘。唉,小姑娘麻烦透了。
“苏玙,苏玙,该下注了!”
“哦。”她往楼下瞥了眼,回想之前留意的画面,道:“押那个穿白衣的。”
苏宅,薛灵渺抓紧竹杖躲在树后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大门打开,苏玙提着鱼篓迈进来,院内看不见人,她赞了声小姑娘听话乖巧。想到家里不止她一人住,她学着苏大娘喊苏小童的口吻,中气十足:“灵渺,我回来了。”
是阿玙!
阳光正好,少女眼睛蒙着白纱,身着白裙从大树后面探出头,拄着竹杖循声朝她走来。
“呐,奖励你的。”她故意拿着小姑娘的手放进盛了水的鱼篓,湿.润.滑滑的触感,薛灵渺不知那是何物,又因了这是阿玙的奖励,吓得不敢动弹。
“别怕。再摸摸?”
少女赶在被吓哭之前抖着手摸到了鱼尾巴,眨眨眼,惊喜道:“是小锦鲤!!”
第6章
如果在此之前有人和苏玙信誓旦旦地说会有人的笑容抵得过清风明月,抵得过心口百般描绘的朱砂,她断然不信,甚至嗤之以鼻。
如今亲眼见了,感受又已不同。
一声‘小锦鲤’,少女的笑容不带丝毫人间的虚浮诡诈,如一捧清泉,也太干净了。
年少失怙独自在秀水城摸爬滚打的苏家长女,曾富贵无双,也曾在夜里孤寂沉沦,清澈的眼睛提早见过太多冷漠算计,看多了,渐渐风波暗涌,心惹尘埃。
这是苏玙无法拥有的纯粹。
“阿玙?”不知何时少女多了心慌就要摸未婚妻的习惯。
侧脸避开她茫然伸来的手,苏玙忽然笑了:“小锦鲤不可爱吗?为嘛要摸我?”
“啊?这……”摸你竟然还需要理由吗?薛灵渺害羞地弯了眼睛:“小锦鲤纵然可爱,怎么能与阿玙相提并论?”
苏玙不知她心底在想什么,只觉小姑娘了不得,哄人的话张口就来。她迟迟不言,薛灵渺沮丧道:“阿玙,我的手能从水里出来了吗?”
“出来干什么?”
“什么?”少女一脸不可思议:“我的手要一直呆在里面吗?可是阿玙,好痒啊。”鱼嘴已经在亲她手心了!
她眉间带了急切,小脸在阳光下晕着浅浅绯红,秀色可餐。苏玙笑握着她柔若无骨的手从鱼篓出来:“不逗你了,你抱着它,我去找鱼缸,咱们把锦鲤养在家里,可好?”
“好!”晶莹的水珠从白皙嫩滑的手背滚落,如同露珠从荷叶坠落,这一幕有点好看,嫩白的指,白得发亮的手,细小的汗毛都透着可爱。
苏玙移开视线,来去匆匆。
一尾红白相间的锦鲤被放进宽敞的陶制鱼缸,鱼儿入水,便开始在水中灵活穿梭,无限生机顺着涟漪荡漾开,波光粼粼。
晒着暖阳,她不拘小节地坐在青石阶,少女此刻眼睛没有蒙着白纱,举目看去,苏玙招呼她:“来,坐下。”
薛灵渺撑着竹杖近前,她没有在虚空尝试着摸索,而是选择了很偏爱的捷径——在柔柔的春风里闻着未婚妻身上的香味,将手搭在她肩膀。
动作不是很精准,以至于掌心擦着苏玙侧颈而过。她暗暗羞赧,很小心地沿着侧颈落下,找到了支撑点,确定了台阶在哪,身子盈盈坐下,就坐在苏玙身侧,中间差了一指之距。
她辨位的方式委实旖.旎了些,有意思的是一向不喜与人有肢体接触的苏玙从头到尾竟选择了默许。
鱼儿在鱼缸顽皮摆尾,溅起了小小水花。指腹擦去溅在脸上的水珠,苏玙难得起了兴致:“和我讲讲你这些年吧。”身边有这样令人难以忽视的存在,她终于开始正视两人同住屋檐下的事实。
薛灵渺被接二连三的惊喜击中了,笑着和苏玙简单讲述了她的成长历程。
那些事多半选着能启齿的来讲,而不能启齿的,她抵在舌尖下。
第一次被狠狠奚落,第一次被同龄人恐吓,第一次在小巷狼狈地找不到回家的路。凡此种种,很小很难忘也刺痛灵魂的,她都不想讲给阿玙听。
流淌在耳畔的嗓音甚是悦耳,苏玙听得昏昏欲睡,疲懒的性子有一刻没收住,睫毛低垂,头慢慢靠在少女肩膀。
突然的亲近,仿佛上天赠予的珍宝。薛灵渺软绵着声线:“阿玙?”
“嗯……”她困得不想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