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英杰传(382)
不就是一柄弓。伊莎贝拉跟在戈德后头,猫着腰,学习他的样子,将身形隐藏在树木的影子里。结满血痂的天空下,石塔在丛林的拥簇下矗立有如巨剑,忽明忽暗的红色灯光从石塔狭长的石窗中泄露出来,连缀成线,正是血槽中尚未擦去的战斗痕迹,不知那用剑的武士此刻正在哪里,是不是同样身陷囹圄。
一旦她遭遇不幸……那就是我唯一拥有的。伊莎贝拉伸出手指,偷偷蘸去眼角的泪珠,令它们消失在夜风里。“找个安全的地方,等待殿,陛下的信号。”伊莎贝拉用句废话来掩饰自己。戈德发出清理喉咙般的低沉喉音,算是给她捧了场,其余的佣兵则像他的影子一样沉默。尸潮退去,野兽重归森林,猫头鹰,獾,甚至狼的叫声听起来似乎就在近前。为数七人的小小队伍只是林海中的一粒石子,掀不起风浪,也难以被值夜的瞭望手发现。伊莎贝拉在心底祈祷。
从藏身的树林望过去,石塔正如噩梦中的城堡一般不真切。满月旗苍白瘦长,从石塔的窗口垂下。满月旗下还有旗帜,距离太远,旗面花纹模糊,但那中毒一般的暗绿色揭示了它维瓦尔家族的身份,蓝底的狮子旗挂在皮鞭战斧旗的旁边,瑟缩成一团。窗内油灯大亮,不时有人从灯光前经过,投下巨大黑色的影子。伊莎贝拉伸长脖子,努力看向院墙内。铅灰的影子若隐若现,伊莎贝拉满心希望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那些不过是石头墙壁反射的灰光,然而巡逻士兵手中的火把将幻想焚烧成灰。
他们有火把,还有狗,脑袋直达男人腰际的帝国獒。守门的卫兵也不止伊莎贝拉想象的两个人。□□兵身边还站了两个武士,都配备长剑和十字弓,巡逻的卫兵一脚跨出门口与他们交谈,几个人全都穿着钢甲,说不定甚至是雕刻纹章的顶级盔甲。
“就凭我们几个,门都进不去。狗会发现我们,十字弓上了膛,一箭一个。”一个佣兵嘟哝。戈德用眼神制止他,伊莎贝拉低声驳斥:“我们从后门接近,就是为了等候正门的同伴引开守卫的注意力。塔里几天前我刚进去过,比较熟悉。只是进去看一眼,守卫实在太多的话,立刻就撤退。”对不起,克莉斯。
她自以为声音已经压得足够低,甚至不保证所有佣兵都能听见,然而居然被门口的獒犬差距。大狗转向石塔前的硬泥路,绷直束缚它的铁链,不断狂吠。狗叫回旋在夜色间,听得人心惊肉跳。伊莎贝拉紧张得直舔嘴唇,戈德沉默退后,他转向身后,不知是为了警戒身后的敌情,还是确保他的佣兵伙计没有临阵脱逃。钉了铁掌的马蹄发出隆隆的声响,它喘起来像一头怪兽,掀起滚滚尘埃,践踏暗夜而来。
第245章 荣宠(三)
“瞧呀, 撤退的信号。”戈德笨重的身子在草丛里挪动,戴了铁手套的手戳了戳伊莎贝拉胳膊。伊莎贝拉本要反驳他, 尖锐的口哨声和女人的□□令她登时僵住。我记得那个声音,不,不要,是我听错了。伊莎贝拉回望佣兵,她多么希望他们神色如常,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然而事与愿违。戈德毛毛虫一样的眉毛拱起来,他身后肤色苍白的男人紧张地缩起肩膀,手放在剑柄上。
“低头!”戈德伸出黑铁手掌, 不由分说将伊莎贝拉按倒。她扑进草丛里, 蕨类卷曲的叶梢戳疼她的眼角。她闭起一只眼,挤出一滴热泪, 急促的马蹄, 马灯显眼的黄光,马背上骑士钢甲与剑鞘撞击的声音同时奔驰而过, 扬起的尘土扑入众人藏身的草丛里,让伊莎贝拉好想打喷嚏。院墙的另一边, 獒犬狂吠, 持火把的巡逻队迎出来,为首的居然是个百夫长。她背墙而立, 红色的披风喝饱了血,懒洋洋地垂在身后,随夜风轻摆。
“你想得太多,几个不成器的下等人罢了。”说话的男人翻下马背,落地的声音活像往地上扔了一百斤生铁。“放我起来!”伊莎贝拉抗议, 戈德摁住她的手仍然不肯松懈。伊莎贝拉顶开戈德的铁手套,将头探出草丛,骑兵队尘埃组成的长尾渐渐垂下,骑兵队长绕到战马后面,拽起马后的绳索,一个宽大的影子歪斜着要站起来,终于身不由己,半跪下去。火把和马灯在她身前汇合成辉煌的光团,让她的背影黑得像是一个影子,一个虚无的,不会痛,也不会叫喊的影子。
乌勒落进帝国人手里了,而兰妮也在。她双手被缚,像袋豆子,被骑兵从肩头卸下。可怜的孕母不知是受惊过度,开不了口,还是伤到了哪里,沉默地矗立原地。火把的光亮在她肩头闪烁不休,让她看起来不停颤抖。
见鬼,我得去帮她们!伊莎贝拉摸向背后,角弓不在那里,只有戈德冰冷的铁手套。她弓起背要爬起来,戈德再次用力,不让她挣脱。
“别冲动,一个柏莱人,外加一个土匪而已!”
“够了,你们帝国人总是这样!‘她是个柏莱人,她不过是个土匪的妻子’,你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柏莱人在尸潮里站出来,为了你们的皇帝,为了帝国人的性命站出来,奋不顾身地作战,而土匪救下的性命,比你们那些趾高气昂的禁军,特别尉队的多得多!”事实上,后两者除了加害,什么也不会干!“转眼间,这些你都忘记了吗?你喜欢给手套上铁手套,也喜欢给心戴上?”伊莎贝拉愤而挣扎,脱出戈德的掌控。可是她手边除了钢剑,什么也没有。可恶,怎么只有这个笨东西!折磨乌勒的坏家伙们就在三十码开外,只要角弓在手,伊莎贝拉有足够的信心,可以一箭一个,让那群叛徒立刻下冥河。
冷静,伊莎贝拉,冷静。她握起拳,重重树影之外,围墙外的帝国人投下巨大扭曲的影子。獒犬人立起来,朝乌勒狂吠,小巨人虚弱摇晃,似乎怕了这聒噪的畜生。百夫长把手搭在獒犬脑门上,拨弄它垂下的耳朵。骑兵队长从腰间的口袋里翻出一样东西,丢给獒犬。狗张开大嘴,一口将那东西咬住,吠声顿止,吧唧吧唧嚼起来。观赏犬只进食的骑兵队长发出毒蛇一样的嘶嘶笑声,向百夫长解释:“这妖婆一路用她们猪人的蠢话念叨个不停,搞得我心烦意乱。这条舌头算是见面礼,反正她很快也用不上了。”
“蠢材!”百夫长呵斥。“一群贱民胆敢偷袭镇子,幕后肯定有主谋!我们本可以顺藤摸瓜,清洗所有不臣的叛徒。现在倒好,你就这样割了她的舌头,把这蠢猪的身体拖回来能有什么用?”“嗨,所以我带了个会说话的回来呀。放心好了,我亲自绑了她的嘴,保管她的舌头没问题。”
骑兵队长转向兰妮。百夫长充耳不闻。她抖开她的红披风,走向双手被缚,背对伊莎贝拉的乌勒。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伊莎贝拉的脑筋和身体同时僵住,一同定格的,还有乌勒石碑一样的身躯。血像泉水一样喷出来,浇灭了一支火把。青烟升起,柏莱人倏地跪下,身体倒塌有如楼宇。伊莎贝拉拼命咬住嘴唇,将尖叫吞咽下去,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从佣兵手里分得的长剑已握在手中。佩戴这玩意儿行动,先前她只觉得沉重碍事,这会儿已完全感觉不到重量,只觉得剑柄结实牢靠,好想冲上前去,朝那群刽子手肆意挥砍一番。可是戈德握住她的肩膀,存心要把她扳倒一样,用力向后拽。“急着找死吗,小娘们儿。”戈德凑到耳边低语,嘴里的味道让伊莎贝拉直犯恶心。
与此同时,院墙前的情势再起变化。百夫长忽然尖叫着跳起来,咽下人肉的邪恶獒犬再度大叫,挣脱绳索冲向道路另一侧的丛林,紧接着在半途中了飞刀,呜咽一声趴倒在土路上。百夫长破口大骂,骑兵队长立在原地,命令属下点燃火箭。
“妈的,你瞎了吗,没看到老娘腿上插了一把刀吗!”
“废话,要不是那家伙手抖,现在那刀该插在你额头上。”
骑兵队长粗暴回答。他举起手,指向远处的某棵大树,箭尖燃烧的火焰随他的手指一同转动。对面的树丛里,有人哭了出来,一开始伊莎贝拉以为是猫头鹰,后来才辨认出来,是那个肥胖的土匪山姆。“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吗?”她听他呜咽着说。这个胆小鬼,绝不会为了乌勒和兰妮前来挑衅禁卫军,图哈一定和他在一起。该死的,他们已经在我面前杀了乌勒,我不能……伊莎贝拉转回去看戈德,他的眉毛胡子皱成一团,像个没用的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