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英杰传(273)
定下来,订婚的订。一不留神,绯娜把紫葡萄脸皮带籽咽了进去。她黑着脸接过女侍递来的淡啤酒,一饮而尽。
“你没拒绝他?就照我说的做。”
“我的殿下呀。”琼琦拉下嘴角,快要哭出来。“我能出入蓝宫,与您斗鸡饮酒,还不是家里给我置办了绸衣首饰,备下香车宝马,失去家族的庇护,我不过是个挥不动剑写不了诗的普通女人而已。万一惹怒了父亲,被家族除名,别说侍奉您了,将来说不定得去喷泉广场,靠免费的面包过活呢。”
“你父亲能为你做到的,我就做不到吗?好歹你叫我一声殿下……”绯娜挪动身子,不耐烦地抢过女侍手里的羽毛扇。不该穿裤装的,宽边皮带勒得腰上全是汗,让她浑身难受。细较起来,琼琦的一位姨母嫁入了母亲所在的泰勒家族,她还算是个远房亲戚呢。哼,说什么万人之上,却连自己的玩伴都保护不了。
“算了,不为难你。”绯娜轻摆羽扇,靠进卧榻的软枕里。琼琦长吁一口气,朝她欠身行礼,打算立刻动身。绯娜想了想,补充道:“就算推不掉,也得看仔细了。明白告诉他,要是他将来对你不好,或者不准你出来跟我们一起,让他趁早滚蛋!那家伙若是让你觉得晦气,晚上到我这儿来。最近净是倒霉事儿,我叫了几个有意思的家伙,咱们好好快活一宿。”
琼琦连声应承,转身一溜烟地跑了,艾尔博塔把她壮硕的身子扔上榻床,扭头望向琼琦远去的背影。“由派特西爵士经手,近年来置办下的货船,码头,田地,不是遭遇暴风,就是旱涝冰雹,也是倒霉透顶了。哼哼,吃金子过活的艾切特家可不正合适吗?葛利大人尚未婚配的小妹,今年也满十四了吧。到时候,上门求亲的家伙只怕能把帝国大道堵住唷。”
“你的葛利大人尚未订婚,不去堵帝国大道,到我榻上卧着干什么?我可没有吃金子拉白银。”绯娜说着,踢向艾尔博塔膝盖。老女人倒是不躲,谄媚地笑。“殿下芳容面前,金银不过粪土。”绯娜对她的吹捧不以为意,摇铃唤上侍女与乐手。红宝石般的酒液倾倒入水晶杯中,琴师瘦长的手指拨动琴弦,是绯娜喜欢的《女皇远征宝石峡谷》。前菜有鲟鱼子和烟熏鳕鱼肝,冰脆的洋葱片与半日神仙相得益彰。可惜在盐城捞到钻石的艾尔博塔小姐在饮食上缺乏品味,她将整片鱼肝塞入口中大嚼,举杯仰头猛灌,上好的葡萄酒被她当做井水,负责将满口的食物送入腹中。
与此同时,老小姐仍对她的天空之城念念不忘。“想想那景致,城堡落成之后,您将拥有大陆上最高耸雄伟的堡垒,远胜阴霾之地的黑岩堡。最重要的是,天空之城变换位置的能力可让她立于不败之地。想想看,敌人集结大军,却眼睁睁看着城堡从头顶上飘然而过的情形——”艾尔博塔掩住嘴,嗤嗤地笑。绯娜放下唇边的酒杯,打个响指,示意女仆为她揉捏僵硬的肩膀。“有意思,你说得我都好奇起来了,有生之年,究竟谁有那么大胆,居然集结军队围攻我的城堡。”艾尔博塔的笑容僵在她的方脸上,绯娜微微一笑,摇响金铃。
手腕绑有铃铛,身着野蛮人款式的皮背心与短裙的舞娘自围墙后鱼贯而入,聚集在一楼的庭院中。舞娘们单膝跪下,围成圆环,摇响手腕上的铃铛。乐手打起手鼓,恢宏的乐曲陡然一转,奏出金铁交击的杀伐之声。□□双足,手腕与脚踝缠绕金铃铛的图鲁奴隶跃入院落中。据说为了让她能在迎接奥维利亚来使的水厅晚宴中大放异彩,艾切特家不惜重金,聘请洛德赛的舞曲大师,为她量身打造了这支曲子。编舞的的确有几分本事,绯娜欣赏这种野蛮的力量与女人的机敏结合起来的感觉。她也喜欢来自黄金群岛的新鲜曲调,皮肤黧黑的图鲁鼓手将皮鼓敲出密集的鼓点,仿如两军阵前翻飞的铁蹄。
按照惯例,露露趁势跃入阵中,立刻后翻,与伴舞一一对舞,好像一位奔赴战场,与敌人对决的战士。今天不知为何,舞技娴熟的图鲁奴隶以脸着地,毫无形象地亲吻绘成雌狮模样的马赛克地砖。绯娜以为是新的把戏,捧场地笑了两声。露露双手撑地,几次试图起来,都无功而返,最后完全萎靡下去,像条将死的壁虎,死死贴住地面。本当与她对舞的舞娘跃跃欲试,几次曲膝踮脚,以为舞伴会像往常那样,翻出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跃至眼前,无情的诸神却教她的期望尽数落空。她饱满的臀部和着鼓点轻颠,短皮裙被风托起,露出光溜溜的下半身。艾尔博塔“噗”地喷了一地,乐得直拍大腿。
“我家几个兄弟都说我离开洛德赛日久,成了乡巴佬。我本以为那几个瘦皮猴又在捉弄我,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我不是奉承您,这一出,只要不是庄重的大场合,即便献给陛下,也足够逗乐了,哈哈哈。”艾尔博塔放肆的大笑在绯娜的瞪视中收敛,她缩缩脖子,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转回一楼院落,图鲁人还趴在原地,她的同族停止奏乐,以图鲁话低声询问。露露肩膀抽动,不知是要起身,还是示意自己没死。
蠢货。没用的下等人。“站起来,没看见我正招待客人吗?”绯娜下令。露露脊背颤动,挣扎了几次,终于抬起脸,望向二楼阳台。
她有什么毛病?该不会也被魔怪附体,要尸变了吧?露露灰败的脸色让绯娜倒吸一口凉气。露露是图鲁人,拥有栗壳一般的深褐皮肤,往日里,她的暗色皮肤光泽而又弹性,摸上去细腻紧致。现如今,灰黄覆盖她的脸庞,无神的蓝眼睛越发突兀,让她像只被遗弃的玩偶。不过半月没见,绯娜细数。先是为了筹备庆典,而后船上出的那档子事让她又忙了一周,两周以来没能临幸,这家伙就成这样了?绯娜望向露露涂抹金黄唇蜜的干瘪嘴唇,只觉得倒尽胃口。
“听到我的话了吗?还是你连耳朵也聋了?我要个残废的舞娘做什么,宣扬我的慈悲吗?”绯娜转向女仆,低声询问:“她病了?还是快死了?为什么不告诉我?”生了一对兔子牙的小脸女仆垂下头,欲言又止。绯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兔牙缩起肩膀,身前互握的手掐紧皮肤里,显出月牙状的浅痕。“她……她从您生日当天起就没再吃喝过。我们骂过,也打了,最后只得硬灌,先是燕麦粥,后来换成牛奶浓汤与麦芽啤酒,但是……灌进去有多快,漏出来就有多快,汤汁流了满身满地。玛丽嬷嬷说了,好歹是贴身服侍殿下的,总不能打断牙齿硬塞吧?”
“学士看过了吗?”
“学士说是心病,即便强行灌药,也会慢慢死去,看完收拾药箱就走了……”
见鬼。绯娜坐直身体,那女人也在同族鼓手的搀扶下坐起身来。“殿下……”她有气无力,嘴唇上的死皮黏在一起,将脆弱的皮肤撕裂。血水沿着裂隙涌出,她俯身拜倒,院落马赛克地板上雌狮翠绿的眼眸被点上几点猩红。那女人还在咕哝些什么,她的声音太弱,距离又远,除了艾尔博塔的咂舌声,绯娜只能听到落寞的葡萄叶随风抖动的沙沙声响。
“好吧,好吧。看在你曾尽力服侍的份儿上,就算是恶鬼,也得允许将死之人说出遗言吧。”绯娜靠回软塌。这女人没救了,身体还好说,脑子的部分坏得尤为严重。刀剑与头脑没能让你得到的东西,卑躬屈膝更不可能。
露露身旁的鼓手跪下来,枉他练了副饱满的胸脯,跪得却跟泥人一样,没点骨气。“请殿下准许露露小姐取回友人遗体。”他抓皱大腿上的布料,身旁的露露点了点头,用力太过,扑向地板。鼓手单手捞住她,同样伏下身去,露出图鲁人黝黑的健壮脊背。
友人?遗体?绯娜摸不着头脑。“她的朋友?皮鞭还是锁链?坏了买副新的就行,何苦为了几样物件寻死觅活。”绯娜顺手捞起新斟满的水晶杯。她啜饮美酒,院落中的两个图鲁人俯身叩首,额头触向马赛克地板。“是那位小姐,在您生日当天遇害的。”
小姐?行呀,挺有本事的,爬墙居然敢爬到我头上来,死了倒是一大损失。“哪个狮卫?我手下的还是老哥的人?嘿,让他再吹嘘,什么横扫大陆无人能挡的黄金狮子,依我看,只有偷起人来还有几分本领。”绯娜冷笑道:“想见你相好最后一面?我要是帮了你,那我算什么?他们整个家族,都要看我的笑话,说不定,还让蹩脚的歌手编进曲子里,在满是跳蚤的廉价旅馆里传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