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英杰传(212)
是的没错,爱让人充满力量,而不是将气力从人体内夺走!你压抑了太久,全忘了爱情的模样!”
“爱情的模样……”克莉斯重复艾莉西娅的话,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她再次望向窗外,艾莉西娅不知道她从空无一人的天井之中见到了什么。是她怯懦的倒影,是那个她明明在意得要命却始终不敢向她袒露心迹的奥维利亚女孩,还是那位被烈火焚为灰烬,有着琴师的手指与诗人的灵魂的蒙塔韦斯特公主。
“爱……”克莉斯顿住,她喉头滑动,似乎正费力咽下喉管里的鱼刺。“那可是沉重之物。我的朋友。”
第141章 苏伊斯大神殿(上)
沉重的銮舆摇摆着缓缓停下。旗手高擎狮旗, 蓝旗扑向主人的座驾,旗帜上雪线绣成的战狮舒展身体, 朝天际线上耸立的月丘亮出利爪。斜阳接近地平线的时候,绯娜又要了一桶冰镇酸葡萄酒,眼下酒桶外面挂着的水珠还有些凉。月丘的月白岩壁沐浴在残阳中,变得蜡黄干枯。月丘顶上,依山而建的苏伊斯大神殿仿佛染病,瘫倒在岩床上。
山脚下看不出来,但绯娜很清楚,神殿广场上,泪墙前一定挤满匍匐晃动的人头, 而朝觐的高峰尚未到来。伴随圆月初升, 从北岭,蒙塔, 铁沙群岛, 乃至黄金群岛远道而来的信徒们首尾相接,匍匐在神殿广场的粗白石砖上, 额头触地,凝神屏息, 以他们贫瘠的心中能想到的最虔诚和最卑微的姿势, 倾听大神官用那套据说只有神才能明白的语言吟诵经文。而那些运气差没能赶上满月祈福的,会在月丘两里外扎上帐篷住下来, 在接下来每一天的黄昏,月亮将升之前,沐浴更衣,爬上月丘,跪倒在泪墙前, 恭候神官诵经。如此折腾一个月,直到下次月圆,求得苏伊斯圆满的祝福之后,方可放心离去。
眼下,公主的銮驾虽然就停在望月道正中,可与别处不同,低眉顺目的朝觐者们又聋又瞎,六轮金柱的銮舆,十二匹绝无仅有的纯白骏马,一百二十位披挂银甲的狮卫,在他们跟前如同空气。丈夫背负毕生积蓄换来的贡品,妻子拉紧孩子,所有人都忘记如何交谈,全都盯着脚下的石板路或是手里的十二月相转轮,一门心思赶往月丘。
真是感人,就连我这个公主,在他们眼里——不,在苏伊斯脚下——都不值一提。绯娜暗自苦笑。追究起来,我还是威尔的子孙,若是两位神祇打上一架,究竟孰强孰弱?仔细想想,这两位神明从未正面交锋……他们究竟为什么要争斗?要不是那群秃驴居心叵测,我又怎会生出这些古怪的念头?错的是他们,可不是苏伊斯。
绯娜长吁一口气,转向坐在身旁的奥维利亚人。
“第一次来?”
“嗯……”奥维利亚人的紫眼睛在月丘与帝国的殿下之间游移不定,似乎凝视一方就是对另一方的怠慢似的。绯娜有些不耐烦。
“你有多虔诚?月升之时一定祷告?”
“我没有。”
你当然没有。你要是有,好些人的眼睛和舌头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对你们姐弟来说,这是绝妙的倚仗。”
伊莎贝拉的注意力彻底被古怪的结论吸引住。绯娜微挑唇角,欣赏小雨燕的不知所措。“月丘不能纵马,接下来得换步辇,一路坐到泪墙前面落轿。”
“您说过,大神官会亲自前往泪墙迎接我们?”
“哼,他最好别来。”
伊莎贝拉错愕。绯娜拍响手掌,八名女仆抬来两顶软轿,轿上坐垫早已铺好,侍奉的宫人将长柄扇扛在肩头,只等公主们落座。绯娜率先跳下马车。她跃过放下的木梯,径直落在轿子旁边,一步跨将上去,斜靠在软座里。“麻利点儿,快去快回。”她抚摸剑首狮头凹陷的眼窝,皮靴叩响步辇铺了羊毛毯子的踏脚板。前往苏伊斯大神殿拜见大神官,她本不该穿靴佩剑的,更不能饮酒,但她不在乎。呿,我会怕他?让他闻见酒气才好哩。
步辇缓缓升起,绣有皇家徽章的长柄扇立起来,马匹与骑手被抛在身后,开路的银狮盔甲叮叮当当,成了望月道上唯一的旋律。上一次朝觐,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绯娜倚在缝了丝绸软垫的木椅里,望向月丘。
望月道尽头,十二折白石长梯曲折延伸,将望月道的缓坡与月丘相连。每段石梯都是一模一样的二十四级。凿梯的白石采至百里外的青峰峡谷,百年前锋利粗糙的石面早已被信徒的双脚磨得圆润发亮。每踏上一级台阶,便向苏伊斯祈祷一次,登完全部十二段长梯之后,伟大的月神将在来年的十二个月里帮助你实现愿望——倘若她有意包庇她的说谎精神官的话。
绯娜握紧剑首,不愿回想那些她攀登长梯,向神明许下的心愿。绯娜所求之事,你一件也没能实现过,没用的家伙!她别开脸,将视线从长梯尽头,大神殿磅礴的阴影上挪开,望向步辇左侧的奥维利亚人。她双眼紧闭,面色平和,既不喜悦,也不胆怯,正是位虔诚的处子。
绯娜冷笑,打断她的祷告。“想要祈祷,你得亲自攀登天梯,坐在轿子上的人,月神可不理会。”
伊莎贝拉闻声睁开眼。她向后望去,颠簸中,步辇攀上第一处平台,将首段二十四级天梯抛在身后。
“怎么样,下去重新走过?”绯娜揶揄。就算你这么打算,我也不会让你落轿。按照这位奥维利亚小姐的脾性,她本该支支吾吾,犹豫再三扭捏着表达自己的意愿,谁知她只默默转回身,像个帝国女人一样抚平白绸长裙,靠向座椅靠背。
“与苏伊斯相较,我更亲近双子神,殿下。”
绯娜哈哈大笑。狮卫正前方的步道上,驮着白布包裹的秃顶老人回过身来,瞪起灰眼珠,检视是谁如此无礼,居然在天梯上高声喧哗。绯娜因此更为开怀。战神的子孙哪会在意区区凡人,她叠起腿,大声赞美奥维利亚人。
“说得好!你今天的扮相也很妥帖。凉鞋是我送给你的那双,对吧?”绯娜抚摸下巴。当初在南港相迎,这女人浑身挂满未经雕琢的粗糙宝石,土得泥人见了也要落泪。眼下不过数月,再把她丢到宴会堆里,无论衣着仪态,都没法子一眼找出来了。真不知是她那个克莉斯爵士的功劳,还是拉里萨的本事。说到底,如果不是因为你,不是你将她从阴霾之地召唤而来,她哪会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是春天来的吧?”
“奥维利亚的早春,洛德赛的初夏,殿下。”
“来了这么久,还没去过莫娜尔澡堂,实在可惜。”绯娜调整坐姿,倾向伊莎贝拉,做出要跟她耳语的姿态。然而两顶轿子始终无法贴在一起,她声音不小,只怕十二级石阶上面都能听见。“你该去的。试试全年温热的地板,除了沐浴,澡堂也是交流感情的好去处。有些戏只能在澡堂里看到,改天我挑几出好的,”她打量伊莎贝拉,观赏她脸上的好奇与忐忑,笑意渐浓,“有些东西,你应该给你们守望城也搞上一套。泽曼学士古板守旧,带给奥维利亚的改变终究有限。”
“泽曼学士?”伊莎贝拉转过头来,用她那对蒙着雾气的紫眼睛询问绯娜。她无法掩饰惊讶,在她的小脑瓜中,日理万机的帝国公主会记得泽曼这类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一定跟月亮变红一样神奇。
转瞬之后,沮丧挤走惊讶,占据她的面庞。“泽曼学士身为秘法师,已经为奥维利亚做了很多。反倒是我……”她低下头,玩弄起垂下的编织腰带,重新变回手足无措的奥维利亚少女。“与您不同,我们奥维利亚的女性,能做的十分有限。”
“哈,”绯娜扭脸望向月丘所在的高处,不屑一顾,“那还不简单?”
奥维利亚人欲言又止,看上去有许多话要问。绯娜故意不接话。你越是好奇,那未知的办法对你的诱惑越是强大。就像那些所谓的神语,正是因为无法理解,世人才会笃信至此。
被迫上山的不快被得意所取代,绯娜是朝觐队伍唯一的统帅,只要她不发言,整支队伍便被沉寂统治。银狮们的盔甲叮当作响,攀登靠下的六段天梯时,拥挤在石阶上的信徒还能勉强避让,从第七段天梯开始,行人明显密集起来。凯不得不赶到队伍最前方,用钢指拨开人流。信众被狮卫挤开,亚麻衣紧贴钢甲。一位胖妇人浆洗过的白绸挎包被卫士肩甲上的狮头雕饰挂住,拥挤的人群,将她推向天梯边缘。她的挎包刺啦钩破,一只银水壶从中滚了出来,顺着石阶一路蹦跶。绯娜瞥向那支叮当作响的器皿,它滚到步辇正前方,胖肚子上的浑圆月相朝上,周围镶嵌的黄水晶光芒闪烁,夕阳让它看上去像模像样,起码颜色方面比东方正要攀升起来的来得正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