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英杰传(205)
“谁把你选进来的?这一脸的雀斑!”嗓门赛公鸭的金发女人把脸皱成一只瘪橘子。“身子也没长成!”她拈起安妮肩膀上的薄纱,摇晃起来,活像嫌弃鸡肉不够分量的买主。
“我……我才十四……”
“十四怎么了?当年我十四的时候,先皇在水厅办了一场空前的盛会,奥罗拉殿下……”
“好了别扯了,又
不是你手里的。最近太忙,进来好多做粗活儿的,殿下过完生日就要遣散的。”赛公鸭身边,高杆似的棕发女人瞥了安妮一眼,继而望向她臂弯。安妮下意识搂紧篮子。
她们发现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是小姐叫我来……不行不行,这样会连累她的!我的命是小姐救回来的,我还没报答她呢,怎么能拖累她!
安妮心脏狂跳,尖叫在她嗓子眼里滚来滚去,眼见就要蹦出来。瘦高杆掀开白布一角,画得锋利的眉毛皱起来。安妮喉头上下滚动,几乎就要把篮子扣在她脸上,夺路而逃了。
“这点面包怎么够?再去装,把篮子塞满。”她用力盖下棉布,赛公鸭捅捅她的胳膊肘。“要让殿下瞅见这一脸雀斑,会不高兴的。”
对呀对呀!安妮心中拼命点头。她会生气,把你们锁在墙壁上,抽你们一百鞭子!让你们使唤这个,指使那个,还说我不好看!
瘦高杆耸耸肩。“粗活总得有人来做。”她指向柳条篮,“篮子给你,你捧进去?”
跟她们一同前来的黑长发女人总算开了口,“让她拿重的,到门口换人就是了。”她说着自行走进厨房,片刻之后皱着眉退了出来。“在里面转一圈,裙子不能见人了。”黑长发说着,转向安妮。“去,把面包装满。再装两罐白啤酒出来,要加了芫荽叶的。你认得吧?酒桶上画着绿圈。”黑长发把绿圈的大小比划给安妮。“烤鹌鹑拿二十串,洗好的草莓来上一篮子,你挑仔细了,碰坏的一律不要。”她向厨房内张望,似乎担心旺盛的炉火会烧焦她美丽的乌发,抱着手臂又退了两步。“殿下的鹌鹑要配柠檬汁,你挑几颗漂亮饱满的来。快去吧。”她挥挥手。安妮老大不乐意,把嘴撅起来。女人见状,反手给了她一耳光。
“你打我?!”安妮惊得呆住。她长在黑岩堡,伺候艾诺家十几年,还从未挨过主人的打。今天碰到魔女的仆人,一照面就被使唤个不停,居然还莫名其妙挨了巴掌。她想报仇,委屈先于怒火占据她的身心。不争气的泪水难以控制,蹭蹭地上涨。安妮一眨眼,滚落两串泪珠。
“唷,挺娇气呀!你们瞧瞧,这
位究竟是哪家的小姐,居然有脸哭!”
“行了行了,又没破皮又没肿的,哭什么哭?眼下可是殿下的寿诞,哭哭啼啼多不吉利。”赛公鸭按住安妮的肩膀,把她往厨房推。“麻利把活儿干完,晚上分你一只鸡腿。”
“跟领班顶嘴,还能领鸡腿了?!”黑长发叫嚷。
不就是一只鸡腿,谁稀罕魔女吃剩的东西,安妮恨恨地想。我想要的话,整只鸡小姐也会给我,不但给我,还让我跟她一张桌子吃饭,一个房间休息哩!安妮转过头要争辩,屁股上挨了赛公鸭一脚,被踹进火炉似的厨房里。热气与喧嚣瞬间将她包裹,三个恶婆娘抱着手守在厨房门口,六只眼睛紧盯着她,生怕她往啤酒里吐口水。
我可以跑。安妮揉着屁股,一瘸一拐走向面包桌。她们的裙子比我的贵,舍不得进来。就算追来,她们也跑不过我。用不着密道,我就从大门口跑出去,跑回泉园。她们再厉害,也比不过小姐,小姐张开弓,一箭就能射死一头鬼哩!
愤恨的泪水滴滴答答,落在遮盖白面包的亚麻布上,晕开一个个灰黑的圆点,转眼间又被热气烘干。
可我要是这么跑了,她们一定会记得我的样子,再来就难了。这样的话,露露怕是活不下去。安妮用力吸了吸鼻子,抬手抹干泪水,往篮子里装面包。她忍辱负重,把黑长发要求的东西都找来了,结果怎么着?她们三个大活人,独让安妮一个左挎面包篮,右拎酒罐。盛酒的帝国双耳陶罐比安妮的脑袋还大,这会儿她恨透了自己,怎么就那么傻,替魔女把酒装得这样满。
安妮被酒罐子压得弯下了腰,黑长发多半是瞎的,还要把另一壶往她手指上扣。安妮害怕挨打,更不甘心服输,狠狠瞪着黑发女人。她冷笑一声,又要发作,瘦高杆即时阻止了她,接过画了骑牛少女的白釉罐子。
“领班给你活儿干,是看重你,明白吗?”瘦高杆双手捧起酒罐,赛公鸭挤过来,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花里胡哨的扁盒子。她掀开小盒的金属盖子,不由分说把里面白花花的东西往安妮脸上糊。
“好闷——这东西——我——”
“别乱动!”后头的黑长发双手按住安妮
的头,她的银手链夹住安妮的头发,疼得她龇牙咧嘴。
“已经够难看了,不能再做怪相!”赛公鸭边抹边呵斥。
你难看,你们全家都难看!我就在这儿把东西一撂,跑过厨房逃回密道里,叫你们三只老鸭子,谁也找不着我!
赛公鸭把安妮的脸胡乱抹了,转身跟瘦高杆在前头领路。黑长发好像知道安妮的心思似的,缀在她屁股后头,一个劲儿催促她走快些,生怕她逃跑。安妮咬牙跟着,沉重的陶罐直敲她的膝盖。陶罐把手虽然上了釉,仍旧勒疼她的手指。她跟瘦高杆中间明明隔着一个赛公鸭,瘦高杆也不嫌累,教训了她一路。
“要不是眼下忙不过来,你几时有机会看见我们几个?诸神眷顾,让领班留意到你,要不然呐,凭你的身段容貌,熬上二十年也不见得能在殿下跟前侍奉。”
呸,谁稀罕。安妮翻出老大一记白眼。你们那位殿下,长得根本就不像人,心肠也坏,哪回不欺负人?也只有我们家善心的小姐,乐意陪她,还把家里的好东西分给她。要我说呀,咱们的好东西,她也未必领情,还不如挂在院子里,喂乌鸦!
安妮一步一顿走在领班队伍里面,心里抱怨不停。她们沿着回廊,远离厨房,向中庭走去。难熬的热浪随着白墙一步步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混有湖水凉意的微风。帝国人的花园中总有太多做作的香气,远不如黑岩堡松林的味道清新。安妮毫无顾忌地打出两个大喷嚏,遭遇的女仆一边曲膝向领班行礼,一边用惊异的目光盯住安妮。安妮吸吸鼻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哼,平白打我一巴掌,难不成,连喷嚏也不让打了?她昂首从两名身着粉边长裙的女仆身边经过,大摇大摆跟在赛公鸭后面,走入中庭绚烂的阳光中。
中庭的回廊是半敞的,靠近中庭花园的一侧立满帝国人钟爱的高白石柱子。颀长的石柱留下一条接一条漆黑的长影,炫目的光明与浓稠的暗影在回廊碎石地板上交替前行,将走廊分割成一块一块。一位穿戴钢甲的武士背靠石柱,坐在阴影里。他显然是喝醉了,脑袋歪斜,湿漉漉的红金长发垂落肩甲,胸口硕大的长鼻子鱼徽章上糊满呕吐物。
安妮瞥了一眼,显然饮酒之前,这位装扮整齐的武士曾吃下不少面包和牛肉。
臭男人,不管在黑岩堡还是洛德赛,都一样臭,臭得东倒西歪!安妮皱起鼻子,劫持她的三个恶婆娘同样不喜欢他。领头的瘦高杆停下来,赛公鸭操着她那副大嗓门儿,在她后面抱怨起来:“艾切特家的,又来了。上次晚宴破格让他进来,臭不要脸的缠了殿下一晚上,非要殿下看他那个什么珍珠军团。依我看,真猪都不如,每个骑士只有半掌高。”赛公鸭转过来跟黑长发比划,但安妮觉得她主要是想展示脸上的厌弃神情。“南疆的土财主,把殿下当做他们乡下没见过世面的财迷丫头了,以为显摆几个盾牌上镶珍珠的玩具兵就能讨殿下欢心。殿下明明已经吩咐过,最近不再见男客,喏,又不要脸地拱开院墙自己钻进来了。瞧瞧他带的这些个粗手笨脚的家伙,奴才跟主子一个德行!”
赛公鸭朝中庭啐了一口。安妮也将目光投向庭院。亮白的阳光本就让她不适,中庭飘扬的金色大鱼旗更反射出灼热的光亮,刺痛她的眼睛。大旗下面,四个套着青铜项圈的奴隶合力抬起一个长方箱子。这家人可能认不出别的颜色,把箱子也漆成金的。安妮不知道箱子里头装的是什么,不管怎样,它肯定很沉。黑皮肤的奴隶被压得面目狰狞,他们的亚麻短衣早已透湿,深色的皮肤上显出一层层盐渍。管家样的女人站在橄榄树茂盛的枝条下面,挥舞手臂,大声呵斥,让他们搬走金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