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仰彩的眼神瞬间暗沉了下来,似是对顾语叫出来的新称呼不满到了极点:
“如果你认为自己只有十几岁的话,可以继续跟着他们这样叫。反正单论你的画技,叫我阿姨也说得通。”
又在讽刺她只有婴幼儿水平!
顾语瞪了涂仰彩一眼,随后低下头不再看涂仰彩:“涂阿姨,我要忙着想主题了,能麻烦您回到位置上去坐着吗?”
涂仰彩看着顾语的头顶轻哼了一声,旋即转身坐回了窗边。
三人在挥笔涂抹,一人在窗边静思,不算特别宽敞的村屋,瞬时回归到无人的宁静,仅剩时钟在滴答作响。
透窗可见一棵光秃秃的杏树,睡过冬季它便能重获生机、再度开花结果。
暖气房中难免气闷,涂仰彩将窗户微微推开,准备接受冷空气的醒脑洗礼,却意外接到了一片雪花。
雪花随风落入掌背顷刻间融化成水,涂仰彩微扬起头,仰望风雪交汇,心中涌出柔情无限。
寒风萧瑟,伊人听雪,始终画不出满意作品而心烦意乱的顾语抬头撞见了这一幕,坐在座位上怔住了。
“彩姐姐快来看!小师妹画的好像是你耶!”
“咦?怎么感觉小师妹这幅画比她之前画的那些好看了许多?”
“说明她用心了嘛,也不看看她画的是谁!”
“哈哈,也对!我画彩姐姐肯定比她画的更好看!”
顾语被左右两边接连响起的男女声道惊醒,惊愕地垂下了头——方才还崭新洁白的画纸上,兀然多出了绚丽色彩。
整体还称不上精妙,却已有了线条,能供人一眼辨出描绘之物——正是此刻位于顾语前方,倚在窗边观雪的涂仰彩。
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顾语慌忙丢掉手中的流光溢彩笔,抬头观察涂仰彩的反应,却发现她早被另一双惊愕的眼眸给捕捉了。
完了!这下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归途一路无话,短短一分钟,顾语感觉用了整整十年来走,原以为‘平安无事’混过今日就好,回家上楼后,涂仰彩却忽然打开了金口:
“把你最后画的那幅画拿给我看。”
刚才都默许她把画偷偷藏起来了,这会儿又提干嘛?
顾语心里一惊,忙搪塞道:“没啥好看的,还是你之前看过的那种糟糕水平。”
涂仰彩应对有方:“看来你是想得罪我这个交易伙伴、美术老师兼冒牌阿姨了?”
顾语猛地从卫衣插兜里抽出一张折叠好的画纸,一脸悲愤地伸出了手:“拿去…”
涂仰彩接过顾语递来的画纸,打开细看了片刻,又将画纸重新叠上:“你的画功,似乎还有救。不过一天,你就已经从婴幼儿进化成小学生了。”
“多谢夸奖…”这样的夸奖她听着一点都不开心。
“看也看完了,可以还我了吧。”
顾语又把手伸了出来索要画纸,哪知涂仰彩却把画纸装进了她自己衣兜,转身朝主卧走去:“这幅画由我保管。”
“为什么?”
画功提升了,她都还没来得及看画研究…而且那画里的内容多让人尴尬呀!
“因为…”涂仰彩转过身,眼神中流露出一股玩味,“我心地善良,不忍退回你用来向我表白的画。”
“谁说这是我画来给你表白的啊!”
顾语的怒吼,被阻断在了门外。
第三十二章 观色(九)
关上房门,涂仰彩就笑出了声:“她抓狂的样子倒是挺有趣的。”
一个画架立在主卧中央,涂仰彩走到中间,朝画架上的画瞥了一眼,心情更加愉快了:
“她恐怕想不到,那幅画根本不在画室里吧。”
才装进衣兜的画纸又被涂仰彩拿了出来。
涂仰彩打开画纸,对着画架观摩了好半晌,才若有所思地收起画纸,走到书桌旁坐下。
“好像给了我一些新灵感呢。”
涂仰彩取出速写本,将灵感的碎片草草记录。
收笔已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涂仰彩舒展了下身子,靠着椅背闭眼休息,却忽然忆起午后在画室接到的那个电话,猛然睁开了双眼。
“仰彩,元旦快到了,你想不想来城里和我们聚一聚?你哥哥他也蛮想你的。”
来自母亲的温馨问候,在涂仰彩耳中听来,却满是算计的味道。
他们想要表达的分明是另一层含义,却为了粉饰太平而虚伪地装饰言语,但她与他们不同,所以她从不介意主动拆穿他们话中的伪装。
“他不是想我,是又缺画了。”
画不能经他人之手,邀她去城里团聚,也不过是想让她把画亲自带过去。
“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哥?你可是他亲生妹妹,哥哥想念妹妹有啥好奇怪的?”
母亲那一旦听人说哥哥不好就会瞬间变换的腔调,她早已习以为常。
她们母女之间的对话总是以不欢而散收尾,因此通话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通话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短。
“……我忙着画新画,不仅元旦没时间去城里,春节也没有。所以不用再打电话来问我了。”
过年回老家的习俗,并不存在于她母亲和哥哥的世界,搬去城里十多年,他们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次问你你都在忙新画…成!你哥明年初要开新个展,你也到了得重新检查眼睛的时候,还是留在老家专心画画吧,不过新作完成后必须立马来城里和我们见面。”
必须立马去城里向你们送上刚出炉的新作,不然就拿不到治疗眼睛的费用了。
她确信自己耳中听到的是这样的内容。
“…没其他事我挂了。”
“你这孩子!都不愿意和妈多聊几句!”
“…我现在正在画室,再聊下去灵感就没了。”
“那好那好,记得我刚才说的啊,最好别耗过三月份。”
“…拜。”
“嘟…嘟……”
唉,这样的闹剧,什么时候才能迎来真正的完结篇?
回想起通话的内容,涂仰彩的心情郁悴了起来。
…她是不是要按照那个人说的方法去做,才能拥有翻盘的机会和与这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亲情彻底决断的人生?
涂仰彩心思一动,取下钥匙打开了一个密封的抽屉,随后从中拿出了一台数码相机。
另一边的客卧,正操练着‘小学生版’流光溢彩笔的顾语突然收到了幸福值增加的系统提示。
她闻声浑身一抖,当即松开了笔:“我天,她该不会是因为我刚才画的那幅画突增的幸福值吧?”
顾语想不出涂仰彩一个人呆在主卧还能捣鼓出什么增加幸福值的事,又想到练若这个先例,越发觉得可信。
涂仰彩嘴是毒了点,但人其实还好…甚至有点蠢,蠢得接受了她妈和哥哥提出的那些不平等条约。
可我并不是个见异思迁的人……吧?
想起现实世界中的商鹤言,顾语迟疑了。
她花了那么多年都没能忘记商鹤言,然而来到埋笔之境却又那么快放宽了自己的底线,接受了一段新的感情。
虽说她若困在埋笔之境,就永远见不到商鹤言了,烦恼这些本毫无意义,但当初选择和练若在一起,的确是因为她对练若生出了好感。
对涂仰彩,她好像…也不是真正的讨厌……为什么会这样?
莫非是她本性如此,因为高中选了理科,大学、入职都跟计算机有关,见的女生少了才没暴露出来?
顾语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似要证明自己并非是个三心二意的人,顾语连忙拿起一旁的手机,选中相册,打算看着自己和练若的那张合照进行反省。
然而刚放大了合照,她就把手机惊慌失措地甩开了。
手机屏幕的光亮未灭,只见原本看不清练若脸的合照上,赫然多出了一双晶莹而细长的眼睛。
撞鬼了?!不…肯定是小埋!它又搞什么鬼!
顾语被吓坏了,拍胸平复了半天心跳,才起身把她甩到被子上的手机拿了起来。
咦?练练好像不是这种眼型吧…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熟悉?
这…这……这不是瑞凤眼吗!
顾语只见过一个眼型为瑞凤眼的人,结合照片中的直发发型,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慌乱、胆怯夹杂着一丝隐隐的兴奋,瞬间吞噬了她的所有感官。
——用手练字,用什么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