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睡(35)

思淼从电脑前抬头, “人想控制自己也行,多想想肥了后的痛处难处丢脸处。”

“那不行,该吃还是得吃,”魏阿姨不同意。

思淼只要想到她那天邪了吧唧地亲了自己,还故作轻松地谈论酒精,她就觉得,自己挤眼一千多天的报应来了:丢人。曾思淼把这件事作为自己的巴甫洛夫反应区,一想起它就想冲孟意蝶来一句:老子不稀罕你了。

人性不就是讲究个控制自己的力道吗?

孟意蝶现在这种什么都不稀罕的状态就让孟百里很生气。她听孟意蝶介绍了阳城工厂的筹备进度,还没听完就打断她, “你还是这样,没点儿长进。”

孟意蝶忍住几乎同时被触发的怒火, “是哪里不对?”

“不是筹备的问题,也不是资金、审批、合作之类的,是你不对。”孟百里靠在床上打量着女儿, “你还是把自己当成给我打工的,你没有老板思维。你的报告都在小心翼翼地规避着风险区间,自己回忆下你的话吧。”

孟意蝶对母亲这样的评价已经不新鲜了,她回忆了下,自己并没有说错话。

“我说错了什么?”做女儿的很无奈。

“都没错。”孟百里笑容里有种居高临下的和解姿态。

孟意蝶僵在她面前, “您马上要手术了,我不想惹出什么不开心。我也希望您有话直接说,如果认定我不适合这份工作,我建议让董事会拍板个合适人选。”

“你看看,说两句又不高兴了。”孟百里老调重弹, “百里集团是我和你爸爸我的心血,像我们另一个孩子。我要是在手术台上下不来,公司里我能信谁?还不只有你? ”

孟意蝶摇头 , “您从来没信过我。您只是希望通过控制我,继续掌控公司。 ”

“这有什么不对吗?”孟百里对她的语气极为不满, “我就是希望从你身上看到掌控公司的那股劲儿,而不是做什么样子给我看,出了事又极力解释不是你的错。

“意蝶,你不懂吗?妈妈就要从你身上看到那种‘老子说了算’的狠劲。

“被拒绝的提案,你最多坚持了几回?三回而已。

“我要是你,认定的事一百回我也要做。你有追那个女的那股子劲儿,怎么就不用在事业上?

“因为,你根本不爱百里集团,根本不爱你做的事。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 ”

“我究竟要怎么让你放心?我这么努力这么小心了,我要做什么?您放过我好不好?”孟意蝶深吸口气, “对不起,我不想在您手术前一天发火,阳城的进度书,您有空再看吧。”

孟意蝶离开病房走到医院大楼外,忽然想仰天大哭一场。

拒绝了司机送她的请求,孟意蝶一个人回到了家里。

说是“家”,不过就是个放东西和落脚的地方。这也是孟百里名下的一套房子。

虽然被维持得很干净,可孟意蝶没有安住休息的心情。她靠在门背后坐下,不想找在沪城的朋友同学,也不想联系自己的心理医生。

她想念阳城那座熟悉的房子,两只懒洋洋的猫,苦着脸写作业的毛豆,还有做完饭后躲在蔷薇架下抽烟的思淼。

或许不需要思淼,她手机里还保留着几个露水情人的联系方式。

或许不需要找情人,她可以去熟悉的酒吧烂醉一场。

或许她可以和宗桦谈谈情感以外的工作,和承茵聊聊情感以外的情感,和钱羽视频,看看她可爱的女儿们……

她什么都没做。孟意蝶对自己的认知就是这样懦弱自私无能,她又想到自己要当成朋友的思淼。

现在恐怕当不成了。她轻佻地亲了思淼,很深地吻了。她把思淼置于以前那些露水们一个行列。

思淼生气了。她知道。

她蠢得要命,拒绝后又再惹了思淼,却不断挑拨她的回应。

哪怕骂一句。

孟意蝶控制不住地拨了思淼的微信,那头像在店外靠着抽烟,旁边是洗车的声音。

“喂……啊,老子不稀罕你了,你找老子干嘛?”思淼问, “你家里的事儿找魏阿姨啊,不是有电话吗?”

孟海王的语气卷着说不上的委屈, “思淼……你骂骂我吧。”

“嘁……脑子瓦特了?”思淼叱她。

“是呀。”孟意蝶笑了,思淼骂出那句“瓦特”时,她忽然找到了那天亲思淼的理由:我可喜欢看思淼炸毛了。

第42章

孟百里的手术挺成功,孟意蝶从她出了手术室后就一直等着母亲醒来。

母亲睁开眼第一个想看到的可能不是她,而是曾经承载了她无限自豪和希望的哥哥孟襄。但哥哥在郊区养病,并不适合被带出来。

被思淼骂后顿感精神舒畅,孟意蝶发觉了自己身上轻微的抖m特质。最后她好奇地问, “思淼,你这骂人的功夫哪儿学来的?”

思淼说我妈骂人不重样儿,你说我和谁学的?

母亲果然是孩子最天然的老师。孟意蝶天生和孟百里性情不合,看起来她不愿意向母亲学习,但举手投足的气质却总让熟人感慨, “你真的太像孟总了。”

从小耳濡目染学会了点皮毛。孟百里的思维理念却没染上。这也是她时常被诟病能力的主因。

她抱着双臂坐在床边等了会儿,这时有人敲门。

孟意蝶走出去就看到了钱羽,她捧着花对自己笑, “我来早了,听说阿姨还没醒。”

钱羽的父亲曾经和孟意蝶母亲在同一所大学工作,她比孟意蝶大四岁,中俄混血。孟意蝶十七岁前,她和钱羽亲密得超过亲姐妹。在十七岁到二十一岁间,她们稀里糊涂地朦胧爱了了一场。

说“稀里糊涂”,是因为两个人手拉了,醋吃了,生气过欣喜过哭过笑过,只差把窗户纸挑破。

当年的窗户纸早就变成了七年的时光距离。钱羽走向孟意蝶,“你老不找我,我昨天才知道你都离开沪市去了阳城。”

孟意蝶不好意思地摸鼻尖,“狼狈潜逃,无颜见故人。”

钱羽眼色微变, “哦,我都不是姐姐了,成了故人。商人最会定位了。”玩笑开过,两人笑容重现。

钱羽将花摆在孟百里床头,和孟意蝶躲到了拐角等候区小声聊天。

“和宗桦分手了?”钱羽见不着孟意蝶,消息却灵通。

孟意蝶颔首, “各有苦衷吧。”人前她还是给宗桦留足了面子。

“意蝶……”钱羽眉间天然有道愁绪,这些年仿佛越来越浓, “对自己好点儿,会有可以爱你很久很久的人。”

“放心,我可能吃了。”孟意蝶指着自己的肚子, “胖了十斤。”

钱羽眼神一凝,神秘地笑了 , “有喜欢的了?”

孟意蝶怔了片刻, “……也许吧。”

钱羽依旧不点破不追问,如以往保留了足够的揣测空间。她太聪明了。

孟意蝶比较起三个女人来:钱羽轻灵,宗桦飘忽,思淼……土气。

这么多年她看恋人或情人的眼光多多少少都暗中用钱羽做标的:这个气质像,那个眼睛类似,这个性格得了七分,那个声音雷同……

赌博一般地在茫茫人海里拼凑着钱羽的点点滴滴。个个都像钱羽,个个都不是。

真人坐面前时,手机摆在一旁,锁屏是两个漂亮女儿。孟意蝶觉得,连钱羽都不是那个钱羽了。

她送走师姐,慢慢挪步返回僻静的特患住院楼层。重新坐在孟百里身边时,发现半个月内染发的母亲头顶的白丝又冒出,她也应该难得睡得如此踏实。仅有被子在露出的手指微动了下。

孟意蝶想握握那只手,指尖快碰到时,只替她盖好被子。

听说麻醉状态的睡眠会做各种有意思的梦。梦到深处,各种念头浓稠粘合,无论好梦坏梦怪梦都难醒来。

有些人的灵魂在世上浅眠,有的蒸发,有的被封映。

孟意蝶数着母亲呼吸的拍子,自己的呼吸也渐渐清晰加重。她的躯壳在活动,她的灵魂在浓睡。

感情里的孟意蝶躺在钱羽的手心里一觉睡了好些年。

宗桦也因肖似钱羽入了梦。可她明白,钱羽是钱羽,宗桦是宗桦。

思淼是思淼。

眼皮子垂下,她从瞌睡中清醒。打开手机看思淼的留言不禁微笑: “你不要有事没事找老子,老子对你不上头了。你那个朗姆酒倒是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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