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掌兵的那些年,也想过这个问题。
杀戮从未有停下来的时候,她于塞北黄沙中眺望中原,残阳如血,一行鸿雁飞过天空。陇上黄土埋着白骨,长河泥沙濯不尽鲜血,她想,何时才能天下太平呢?
就算屡战报捷,西北军费也是一笔偌大开支,一点一滴掏空大盛百姓。她班师回朝时,沿途见到的人面黄肌瘦,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官吏强征壮丁,致使千里都是妇孺。
如果胜利是这样换来的,如果无数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只为战报上的一个捷字……那么她的所作所为,是否获罪于天下,父亲在天之灵若得见,是否会以她为耻?
百姓想要什么呢?
无非四菜一汤,冬有棉絮,夏无灾荒。至于那些庙堂上的人,口口声声天下苍生,又有谁能俯下身来,体恤黎民的困苦。就连那时的江舟,只觉十分痛苦纠结,却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她已走到穷途,就算心生悔意,也无法再后退。
江舟心想,乱世之中,就该有云舒这样的救世之人。
她满心仰慕地望着月亮,把方才的疑惑全抛在脑后,忽略身边商仪黯淡的眼神。
天色渐晓,深蓝天幕挂着一弯月轮,几点疏星。
“舟舟?”没有等到回应,商仪瞥了眼睡梦正酣的少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纤细玉白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作出想要握住什么的模样。
天地无言,只有一轮不知心底事的明月,清风拂过,空吹落眼前的落花。
两人在长河河谷搜寻几日依旧一无所得,无奈之下只能踏上返程的路。
江舟甚是气闷,感觉自己被夫子耍了一道,辛苦奔波却无功而返。所幸有商仪一路陪着她,不过这几日商仪似乎有些异常,连向来大大咧咧的江舟也能察觉。
这天她们行到一处岔路,继续东南是往无涯,而向北走则是昆吾的方向。
商仪勒马回眸,扭头望向昆吾,江舟与她并肩而行,问道:“云舒,你想家了吗?”
“不,”商仪怔了片刻,随即摇头:“那儿不是我的家,只是住得久,出了事,总有些放心不下。”
江舟紧张问:“那、那你想回去吗?”
商仪手指蜷紧,缰绳在玉白的手背上勒出青紫痕迹。她看着江舟,莞尔一笑,轻声说:“舟舟,我喜欢你。”
江舟脸腾地一下变红了,几分手足无措,被突然起来的表白心意砸得晕头转向,“恩恩啊啊”半天,才想起回应,笑着说:“我也最喜欢云舒啦!”
不管两人正在纵马,江舟一撑马背,跳到商仪的身前。
马匹受惊,高鸣一声向前飞奔,江舟却嘻嘻哈哈抱住商仪的腰,任凛冽的风与离离的草从身边飞快掠过。
商仪一手驭马,一手抱住怀中不安分亲亲蹭蹭的少女,长风浩荡扫过草原,她眼前是万里江山,怀中是心上朱砂。世间万般烦劳随风而去,广阔天地仿佛只有她们两个人。
商仪对着江舟黝黑干净的眼睛,有些恍惚迷离,眼里盛满潋滟的光,“舟舟……”
江舟笑得畅快,“云舒,你的眼睛真好看,有光呢!”话音刚落,她便见云舒眼神变得清醒,那层似醉非醉迷人光彩也消失不见,还未来得及反应,江舟忽觉昏昏沉沉,一头栽倒在商仪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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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重回故地
江舟醒来时, 已经到了楚地。
她坐在昔年软床上,望着窗外一汪碧水, 恍若隔世。
是做梦了吗?怎么又回到这个地方?
她把头探出窗外, 天空依旧如记忆里一般高阔深蓝,如雪的白云堆砌成海市蜃楼。远处大泽渺渺无际, 烟波缥缈。
时隔两世,再见故乡之景, 江舟不禁红了眼眶,攥紧窗棂的手微微颤抖。
她没激动多久, 猛不丁想到商仪,突然瞪大眼睛,绷直身体——云舒大费周章把她挪到这里是为什么,难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吗?云舒此时在哪呢?
江舟转身往外走,余光瞥见桌上张牙咧嘴的小狐狸雕像,把它捞到怀里, 又提起挂在墙壁的剑,刚推开门就遇到端着饭菜进来的暗卫。
“商七?”江舟诧然道。
暗卫半边脸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也没有说话, 只是把托盘放在桌上, 示意她吃饭。
江舟把心中疑惑一股脑抛出来:“这怎么回事?云舒在哪里, 我要见云舒。”
商七默不作声地杵在门口,挡住去路。
毕竟她是商仪的人,江舟不想闹得太大, 按了按剑柄,语气沉下来:“云舒在哪里?”
商七沉默片刻,方开口:“主人不许我说。”
这孩子真实诚,江舟心想,咳嗦一声,一脸正色地说:“你知道我是谁吗?”见暗卫目光好奇,江舟颇有些得意洋洋地宣告:“我可是你主人未来的道侣,也算是你半个主子,你还不跟我说?”
商七:“……”
江舟急了,“你不信吗?没看见我们多亲密吗?”
商七老实交代:“看见了,我相信,这是主人的命令。”
江舟目光微凝:“云舒交代的?她不在这里?”说着,长剑出鞘,少女微垂着眸,面无表情地说:“那得罪了,我要离开,马上。”
商七:“得罪。”
江舟提剑的瞬间心道不妙,她内府空虚,提不起气来,与普通人无二,只能凭着矫健身手与商七周旋,没多久屋内满地狼藉,饭菜洒了一地。
商七似乎有洁癖,左挪右闪,不肯让油米脏污近身。
江舟没好气地想真是随了主人,一边专门挑起地上饭菜往她身上洒,这般行径无赖却见效,很快就把暗卫逼到角落。江舟眼见机会来了,腾身往外跃去,但当她冲出门时却傻眼了,这才意识到此时的处境。
她所在的宅邸是在湖心岛,烟树之外就是蒙蒙碧水,视线所及没有船只。
江舟怔了半晌,才想起这是从前楚王避暑的园林,四周傍水,气候寒凉。每到夏日,他们便会来此游玩饮宴。
阔别数十年,望着庭中树下那两个随风飘荡的秋千,废置在墙角的风筝,江舟感慨万千,伤神一会后,她明白在此地如无船只断不能离开,只能掉头问商七:“船呢?”
商七摇头:“过段时间主子会来接你,在这期间,岛上并无船只。”
也不会有人来打扰。
“意思就是她要把我关在这里?”江舟气极,不知道商仪到底想做什么,就算商仪改变主意想回昆吾,自己也不会拦着呀,为什么非要这样安排。
商七没有理会,唤来几个仆从把屋内清理干净,再端来热乎的饭菜,放置桌上。
江舟不死心地围着岛转悠一圈,果然如商七所说,没有见着一艘船。现在她被封真气,望着茫茫烟水犯愁许久后,讪讪回到庄园。
“喂、喂、喂!”
连喊数声,才换得暗卫沉默地一瞥。
江舟一肚子的气,拍着桌子问:“快告诉我,云舒在哪里?”
暗卫扭过头。
江舟见她油盐不进,只得压下心中的怨言,强颜欢笑、满脸高兴地说:“跟我说一下又没什么,她不是你的主子吗,你不关心她吗?我被困在这里,又做不了什么,就当是让关心她的人得到一个安心的答案嘛。”
暗卫倏地站起来,跳出半开的窗,隐入树影里。
就这么溜了?
江舟笑容僵在脸上,闷闷坐在床头,抱住双膝,又气商仪毫无道理的举动,又十分担心她与学宫。
无论商仪想做什么,何必大费周章把她关在此地呢?自己此时不过无涯普通学子,无权无势,做的了什么事?如果云舒想回昆吾却担心自己生气……
江舟瘪嘴,暗自嘟囔,明明把人囚在孤岛才更叫人生气吧。
对了,她眼睛一亮,猛地想起在长河的时候商仪就有些不对劲,到底发生什么,才会让云舒做出这等出奇之举呢?是自己又惹她生气,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