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林努力寻找脚步声消失的方向,耀眼的阳光被沉重的木质百叶窗阻拦在世外,房间里幽暗静谧。
声音像从遥远的尘世传来:“……小西……”
她的眼圈刹那间便红了,转着身子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却无果。
她顿了顿,甚至怀疑刚才那一声是不是幻觉。
“卿,让我看看你。”
“你不会想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
陈西林苦笑,“我都到这里了,你还要躲吗?”
对方顿了顿,“是我的懦弱……”
脚步声再度响起,近在咫尺,门口出现一袭修长的身影,她穿着修女的长袍,头上戴着长长的头巾,她的轮廓在幽暗的光线里刺痛了陈西林的眼眸,亦如那声“小西”。
身影在那里停住了,谁又能说她不想看看这个从少女时代就跟着自己十二年的女孩呢?
十八岁到三十六岁,命运的轴线转了个圈,合在了原点,让她们重新开始。
“这些年,你一直在这里吗?”
“是,一直在这里。”
陈西林的唇微微蠕动,还想问什么,却又觉得没有必要。
“小西,她是对的,我欠你一个交代,对不起。”
陈西林的喉头被锁住,说不出话来,半晌,“你确实走得太突然,我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你。”
“……对不起……”
“没关系。”
那身影往前走来,走到陈西林的面前,那张脸依旧清臞秀丽,像圣水洗涤后的一朵白莲。
那个瞬间,陈西林像回到了十八年前,一个女人穿着袭银色的鱼尾长礼服,像幻化成人形的人鱼,她优雅地侧回身,看到自己,绽出笑容——“你好。”
“你好……”陈西林悠悠吐出。
青卿脸上透出笑意,不知她是否明白这声“你好”的缘由,它是道别。
“小西,我曾深深懊悔,懊悔十八年前的那声‘你好’,懊悔它开启的那段人生。”
原来她听懂了。
“我知道。”
“但在这里,我想通了,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它的缘由,最终都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卿,我不后悔跟你的那些年,现在,我只希望你安好。”
青卿看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现在,仁慈的主将我照顾得很好,”她径自走到一旁的沙发边,“坐吧,sister mary没有给你沏茶吗?”
“不用。”
“大家都好吗?”
“大家都很挂念你,可不可以给他们报个平安?”
青卿无奈地摇摇头,“你的小女朋友真是打乱了我的节奏。”
“我……替她向你道歉。”
青卿听了这话,微微一愣,又缓了过来,笑了笑,“她是怎么找到我这里的?”
陈西林耸耸肩,“是啊,当初我找了你那么多年都没用,谁能知道,你就在大迈。你在网络上露头,她想找,上心找,总能找得到吧。”
青卿沉默了很久,“她很爱你,”顿了顿又补充,“这让我感到欣慰。”
陈西林心中突然涌上一股酸涩,她进来多久了?她的明逾还好吗?
“小西,我可以再要求你一件事吗?”
“你说。”
“放下一些执念,好好享受人生,和她好好生活。”
陈西林点点头,“我正有这样的想法,没什么执念了,退隐田园,或者大隐于市,是我今后的目标。”
“那就好,”青卿笑了笑,“谢谢你来看我,你也应该谢谢你的小女朋友,不是她的执着我也迈不开这步,她叫什么来着?”
“明逾。”
“明逾,很特别的名字,她给我说过。”
陈西林叹了口气,这拜访,似乎可以结束了。
“卿,你知道怎么找到我,将来如果需要,你可以随时找我。至于青家,我还是希望你能向他们报个平安。”
“好,”青卿站起身,“以后打算归隐哪里?”
“去德国种种葡萄,去她家乡平城住住,在圣弗兰陪陪爷爷,怎么都行。”
什么东西抓住了青卿的神经,“平城……”她小声念着,“平城……”
突然她抬起头,“小西,你又找了个青家的女孩子!”
“什么?”陈西林不解地看向她。
“明逾,我是说青瑜,你是故意又找了青家人吗?”
陈西林想了片刻,眼中充满不解,“我没听懂,你……”
青卿也不确定了,“明逾,是姓‘明’对吗?她来自中国平城,是不是?”
“是啊,怎么了?”
“她是不是没有母亲?父亲也不在了?”
陈西林愣了愣,“对。”
青卿犹豫了,“你……知道她身世吗?”
“什么?”
青卿愣住了。
“你在说什么?谁又是青家的女孩子?”
“小西……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陈西林简直要失去耐心了。
青卿想了想,“这不该我说。”
陈西林稳了稳情绪,“你已经说了一半了。”
青卿摇了摇头,半晌,像是下定决心,“还记得那年我叔叔青远山病危吗?我们在病房外等一个人。”
陈西林回忆着,那是多么遥远的一件事啊,她几乎想不起来了,又想起了什么,点点头。
“记得我们等谁吗?”
“是不是……青晖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你叔叔早年在外面的女儿?”
“对,她随母姓,姓‘明’,从小在平城出生长大,青晖说她叫‘瑜’,美玉的‘瑜’,先前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你说她来自平城,我才串了起来,那年我们在病房外等的,就是明逾。”
第90章 委屈你姓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陌生的蝉鸣, 和温带夏季的蝉鸣声有所不同。
阿巴度觉得于情于理他都要去打扰一下ming小姐了, 她已经在大太阳下蹲了有二十分钟了。
水还是lynn老板钦定品牌的瓶装水,递到明逾手里,“ming小姐……我们还去机场吗?”
明逾这才想起自己订了晚上的机票, 站起身,眼前一黑,脑门传来压迫式剧痛, 她拧起眉, 阿巴度在一旁小心扶着, 等这不适过去, 她才来得及开口:“不去了。”
陈西林没想到跟青卿的重逢会这么潦草结束, 她站在矮房前的灌木旁,不记得最后确切说了些什么, 也不过是保重与再见。对于明逾的事,她却下意识挽回着在青卿面前的失态, 只说误会了,说自己错以为在讲其他事。
这说法有些牵强,但她本能地不想别人对明逾有什么不好的联想,不想老情人对自己的新恋情有什么不好的联想, 也不想青卿担心。
明逾的事, 就去和明逾解决吧。
可这会儿走到这灌木丛边, 她却停下了,她还没想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还不晓得要怎样面对墙外等她的明逾。
她没有怀疑青卿是不是弄错了, 好像……就好像什么东西在这里突然契合了,它解释了所有人对“明逾像青卿”的调侃,白西恩曾嘲笑她“玩女人的眼光都差不多”;它也解释了去年夏天在那间让人窒息的酒店房间里,明逾歇斯底里地质问她,自己是不是青卿的替代,问她是不是所有的巧合都成了必然……
她甚至解释了初见明逾时的那丝似曾相识。
会不会全世界都已知道?陈西林的心慌乱起来 ……她曾将那份倾盖如故当作浪漫的缘分……却不想那只是血缘与基因制造出的必然。
第一次将明逾带进海城的宅子中,站在青卿的照片前,那宿命般的不解与感动,原来不是什么山崩钟应,她像她是有原因的。
可明逾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显然她是知道的。既然知道,她为了什么不告诉自己?
对,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是青卿的堂妹,青家人都晓得她的存在,那么她也认识青家这些人吗?起码,她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第一次走进海城的宅子,她认出青卿了吗?
在大迈q基金库房里看到青卿的照片,听到她的名字,她明白了吗?
那次回圣弗兰,在那间水榭餐厅兴师问罪,那怒气中有对身份的无奈吗?
再后来的分手……
她究竟是在哪个节点知道这一切的?
那扇门终于开了。明逾跨下车,拿了水迎上去,走到一半停住了。
陈西林的情绪仿佛被墨镜遮得一干二净,步子也迈得干脆利索,明逾的心弦绷到了极点,她的陈西林刚刚见了青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