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摆出一副好久不见的寒暄样吧,法国人就该这样!”
“哈哈,真像你的说辞。”
椅子上的青年收敛了笑容,镜中的青年表情重归于平静。
“你好,莩兰乌多斯。”
他伸出手,白的可以看清发蓝的血管,贴上了冰冷的镜面。
“好久不见,莩兰乌多斯。”
镜中的青年也伸出手,隔着平镜抚摸座位上的青年的脸庞。
“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说吧,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
而我所知道的就是你所知道的全部,为什么?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这间神秘的充满光明的房间内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就是莩兰乌多斯自己。
这是他的习惯,与自己说话,但他又希望能够面对面的交谈,他总觉得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不一样了,其实他们骨子里是相同的,但是自己没有发现,也故意不去发现。说到底,和镜子交谈只不过是排解孤独的方法,一种仪式,就像是信天主教的人知道什么时候去做礼拜,什么地方有忏悔室可以给自己提供一个寄托一样。
他需要一个寄托,一个对话者,或者说......同伴。
所以他选择了自欺欺人。
两百年前的莩兰乌多斯被自己亲手捏住脖颈塞进了镜子里,现在的自己是另一个存在,是孤单的全新的存在,而孤独最难以承受,当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想到了那个被塞进镜子里的自己——
——同类,那是唯一的同类。
“我从哪里来?”
“巴黎,你来自巴黎。”
“我为什么要乘坐火车?”
“包厢使你得到安宁,你可以拉上窗帘阻止阳光进入,同样插上门锁就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安眠。”
“火车上有人死掉么?”
“没有,你在登上火车前已经捕猎过了。”
“我杀了谁?”
“不记得了。”
他眼帘低垂,金色的瞳孔里是漠然,是对自己行为的默许,因为他知道自己真的不记得了。
记得又怎样?反正你已经死了。
我为什么要记住你的脸?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换句话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不过到站的那天就有人死了。”
“那又是谁?”
“我不知道,但他是车站的检票员。”
“啊,似乎有一点印象。”
“然后我去了哪里?”
“这里,你拿到钥匙来到了这个‘家’,这里属于你。”
“然后发生了什么?”
“像往常一样去捕猎,但是你撞见了一个人,他掉落的钥匙被你多管闲事捡了起来。”
“他是谁?”
他的双手紧了紧身上的毛毯,好像一个迫切想听到仇人名字的复仇者,然而他抬起头直视镜中的自己,那表情又显得自己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矛盾。
“沙拉曼达•法尔。”
“......”
“他是谁?”
“麻烦的孩子,被同学欺负的弱势孩子。”
“他是谁?”
“他告诉了你他的名字,希望知道你的名字,对了,他给了你一个礼物,那是你还能记得的第一份礼物。”
“......他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
“你在骗我。”
“不,我没有。”他把手放在胸口,慢慢移向心脏,“你没有心声,但我拥有。”
他依旧是坐在椅子上,身体向后倾,靠在了软垫上,手同样捂在胸口。
“所以我没有骗你,他是谁?谁知道?”他听见镜中的自己这样回答。
“他妈的够了!!!!”
他跳起来,扯开毯子,恶狠狠地看向镜子。
“本大爷不需要知道他是谁!”
然后他舒展四肢,走到房门口——
——“啪”
转瞬一切归位平镜,或者说重新坠入黑暗。
“别走,你忘记了一个问题。”
“我想问的已经问完了。”
不,你没有。
莩兰乌多斯听见耳边有着震耳的巨响,又好像是身处溶洞一样回声震荡,但又有些不同。溶洞里的回音会越来越弱直到泯灭,现在这些声响却越来越大使他眩晕。
“难道你忘了你想问的问题?”
瞳孔骤缩,他想起了那个问题,感觉到了那是一种另类的威胁。
“......我乘坐火车而来,我为什么偏偏来到这里?”
“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妈的。
“嘭!”
他关上了门,把毯子扔在大厅的沙发上。
他不是精神分裂,也绝非多重人格。
自己和自己的交谈只不过是为了把孤独分成两部分,告诉自己其实自己的孤独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多。
自己最了解自己,自己可以知晓一切,但是现在,有两个问题自己都无法给予回答,他觉得异常烦躁。
算了。
他感觉到了饥饿感,紧接着是血管塌陷,好像高架桥的根基断裂,整个人都在倾斜。
既然自己无法作出回答,就没有再去思考的必要。
他需要学会自欺欺人,但不需要过分的钻牛角尖。
TBC
第十三章 13
他现在的感觉只有寒冷,但这并不真实。
他的体温已经低得很了,也许一开始他不会习惯,但他活的太久了,他早就适应了这种另类的感觉。
只有适应才会形成习惯,这是他还是人类时就明白的道理。
他可以在一小时内完全熟悉一个新的地域,地形,文化,气候,比如在俄罗斯征战的时候他知道应该怎么调整呼吸保存体力,留住温度,然后这就成了习惯,他在其他任何地方只要气温降低身体就会自动调节,他觉得这很方便,也觉得这种适应力是一种病态。
不过没关系了,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另类,病态是对于常人而言的,因此他能不能谈得上病态还要另说。
现在他奔跑在街上,身体自动调节着呼吸,锋利的严寒与他针锋相对,他的身体比那把寒刀更加锋利,硬碰硬即刻斩断了它的刀刃。
他十分饥饿,这很反常,因为他确认在今天凌晨自己的血液还很充足,但是和自己对话之后他的饥饿感有种可以吞噬理智的感觉,他不明白是为什么。
他现在开始怀疑自己的感觉错误,于是开始回忆,他厌恶这件事情:
进食、睡觉、苏醒、看新闻、去医院、进食、睡觉、苏醒、饥饿。
靠,刚进食完就会饿,他是吃的时候全吐出去了吗?!
......看新闻,你是为了什么?去医院,你是为了什么?进食,你吃了些什么?
......
......
少了一个人,他是安格尔。
他觉得难受,那种情感可能该被定义为悲伤,可是悲伤应该是怎样的?他记得悲伤需要哭泣,但他不会哭泣,因此他觉得自己并不是悲伤,那么就可以推翻自己之前的逻辑,那么他为什么难受?
管他的,他现在不想思考。
老式的过街天桥下是废弃的街道,偶尔会有小孩子过来玩游戏,那里是他们的城堡,莩兰乌多斯停在了这里,他刚才故意绕路到一个只有几个行人的偏僻街道,目的是引起注意。
人类的心理被他窥视无遗,他知道那几个人彼此陌生,引起了注意后一定会有好奇心强的人,但是周围人不做反应会让那个人压制住紧跟上去一探究竟的冲动,但人的好奇心不会减小,他会下意识地慢慢加快脚步,身体重心向好奇心驱使的方向偏移,他走到拐弯处就可以放开来地奔跑,找寻那个引起他好奇心的疾速奔跑的人。
而拐角处就是那个老旧的过街天桥。
“踏踏——”莩兰乌多斯听见有人站在过街天桥上,脚步没有规律,着地力度不一,人在寻找东西的时候呼吸会发生变化,有时候会屏住呼吸,而此时他听见的呼吸声间隔时间越来越长——
——这个人是他的猎物。
月亮升起,冷光从夜空中投射下来桥下到废墟是一片阴影,黑暗中的人后撤隐匿在黑暗里,他蜷缩到角落里,蹲下了身子。
“...救命......”他的声音突然虚弱无助 ,嚷人可以想象道痛苦的汗水正从这个需要帮助的人的额头上集聚,再滑落,那些汗珠好像一颗就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是谁需要帮助吗?”猎物听见了猎手假意的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