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烬如霜同人)【润旭】金钗记(27)
刀剑是能杀人,却不能解恨,最恨的时候,唯有拳拳到肉的厮打,击中对方时痛苦的表情,甚至是亲嘴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块肉,才能真正减轻狂怒和恨意。
凤凰后来下棋时亲口说过不恨他,大约也只是懒得再对他产生任何情绪了。在那一刻,凤凰确实是恨透了他。
旭凤本就承受着金丹反噬,战力打折,又对上用了禁术的天帝,已明显落于下风。二人灵力对撞,凤凰不敌,最后一击原本要落在他的身上,却被突然冒出来的锦觅挡下。
她奄奄一息地躺在旭凤怀中,口吐鲜血,哽咽道:“凤凰,对不起。鎏英都告诉我了,我下那一刀时,不知道那时你已有了……”
她双目失神,气息奄奄,旭凤凑到她耳边才听得到她的声音:“我欠了你和小凤凰两条命,如今终于……终于还上了你第二条命。凤凰,我也恨过,‘恨’好痛苦啊。照顾好自己,好好活着,不要恨我,也不要再恨他……”
凤凰合上她涣散的双目,心中只觉一片空虚。他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人是锦觅,锦觅一向是活泼跳脱,天真烂漫的,锦觅怎么会这样奄奄一息地,充满愧疚和凄苦,甚至是饱经沧桑地望着他,求他原谅?
他怀中锦觅的身体也如他那日时那般分崩离析,消散成灰。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轻声道:“罢了。我既不恨你,又何必恨他。从头到尾,本就是我一厢情愿,平白连累了旁人。”
战场之上,火凤展开双翼,冲天而起,飞回魔城,再也不愿回头多看一眼。
*
梧桐树下,旭凤慢慢撑着身体,躺到润玉腿上。他依旧有些疲惫,抱着那枚蛋,指甲随意地刮了两下蛋壳,轻声道:“你看着它,想到了什么?”
润玉怔怔道:“循环。”
好像就在昨夜,他正要就寝,忽然听到窗外有什么东西碰到了窗户。年幼的润玉撑开窗,一只胖胖的红鸟跌跌撞撞地飞进来,撞进了他的怀里。
小润玉脸上的淡然在见到这只鸟儿的一刹被打破,他情不自禁地展颜而笑,故意嗔道:“旭儿,怎么又偷偷飞来了?”
不会化形的小凤凰抬起头,趴在他怀中“喳喳”两声。
小润玉忽然敛了笑容,伸指在小凤凰头上一点,两指捏起它一只纤细的小爪子,学着大人的模样,语重心长道:“你呀,不听话,不好好睡觉。”
他板着脸,两手轻轻捏住小凤凰的两只软软的翅膀,上下晃动着玩它,一边看着它的眼睛,嫩声嫩气道:“要听话哦。母神说了,兄长就是因为不听话,才不招别人喜欢的。我已经很努力地听话了,学着有礼貌,安安静静的,不和别人抢东西……可大家还是不喜欢我。”
胖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好玩,跟着他的动作像跳绳一般上下乱跳,开心地鸣叫着。
小润玉玩够了,把热乎乎的小凤凰抱在胸前,复又拉过被子睡下。良久,他闭着眼道:“没人愿来我的璇玑宫,也没人愿和我玩,只有你天天往这里飞……旭儿,你很喜欢我吗?”
被子里又传来雏凤两声清鸣,不知在说“是”还是“不是”。
润玉觉得它在说是。
小润玉笑了,从被中捧出小红鸟,闭着眼亲了亲它胖胖的身子,小声道:“旭儿,我也喜欢你。”
他睁开眼睛,那只藏在他被子下的毛球已经长成了漂亮的成年凤凰,与他灵肉相交,创造了新的生命。当这枚蛋破开之后,里面又会爬出一个和小红鸟一样稚嫩的生灵,这就是他和凤凰一起孕育的孩子。
旭凤笑了一下:“我看着它,也想到了儿时……我们两世为人,历尽劫难,不过是回到了心无杂念地爱着对方的时候,唯一多出来的只有这枚蛋。”
润玉低头看着他:“你还愿心无杂念的爱我吗?”
旭凤淡淡道:“你一定以为,我想起前世两度死于你手,便恨透了你,对你要打要杀,要和你老死不相往来。然而他没后悔爱过你,我也没有,我还愿和兄长一起看它出生长大。”
润玉垂眸道:“你和之前似乎不一样了。”
无论是前世的之前,还是今生的之前,都不一样了。
旭凤微微一笑:“你曾说自己本已超脱六界,却因我而回到世间,莫非是拿飞升的功德换了旭凤一命?”
润玉道:“上清天那位世尊垂怜于我,法外开恩。”
旭凤点头道:“兄长想还旭凤一世平安,却是还错了人。”
润玉一惊:“何出此言?”
旭凤答非所问:“兄长与那条因恨入魔,偏执至狂的可怜小龙已算不上是同一人。旭凤亦如此。我看得到那些记忆,却难以感受到他的情绪。”
润玉道:“前世之事于你难道已完全放下?”
旭凤答道:“想来不过是梦中之梦,身外又身。”
他把手中这颗蛋捧在掌上给润玉看:“有些事情始终如一,有些东西却已不一样了。我与那位魔尊有着迥异的记忆和性情,对兄长的感情亦不尽相同……就如我们还会有孩子,可这蛋里的已经是一条小应龙,不是‘它’了。”
润玉静静地看着他,阖眼那一刹,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那滴落下的眼泪被旭凤接在手中。旭凤轻轻一吹,泪水便化作一只冰雕成的白色小鸟,正轻啄旭凤指尖,栩栩如生。
润玉痴痴地看着这只小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凑过去,想要摸一摸它细软的羽毛。
旭凤轻叹一声,翻掌间,冰雕化为水雾袅袅升空。润玉脱口而出一声“不要”,想要留住它,伸手去抓那只小鸟,却只抓住了旭凤带着凉意的指尖。
他看着旭凤空空如也的手,忽然撕心裂肺一般大张着嘴,把脸埋在了旭凤手中,哽咽道:“旭凤,我后悔了……我想摸摸它……旭凤,我想死。”
旭凤用另一只手轻轻摸着他的头。他是幼弟,总是被摸头安慰的那一个,如今却安抚着润玉:“世尊并不是为了看你伤心欲绝,追悔莫及,才给了你我两世为人的机会。”
润玉哭道:“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它。”
旭凤怅然道:“你这句对不起,来得迟了,他没等到。”
这一次的凤凰偷偷下界,还未待足一个月便被他设计叫人捉了回去,没来得及学会什么夫妻媳妇的鬼话。
凡界边吃夹生炒饭边抹眼泪的凤凰,璇玑宫外拎着梼杌之爪徘徊的凤凰,洞庭湖畔用伤翼为他挡雨的凤凰,流着泪抓他衣角的凤凰,将锦盒投入忘川的凤凰,说他活该的凤凰,已经成了魔界万年不遇的一场大雪。
旭凤可以继承他的记忆,世间却再无那一只凤凰。
那一只傻凤凰至死没有等到。
润玉终于身体力行地明白了斗母元君言下之意。
逝者如川,往不可追。已经发生过的,即使重生也不可抹去其痕迹,不可真正的重来。错过的已永远错过,失去的也已永远失去。
润玉默然:“害人终害己,可我当时竟不肯信。算计锦觅,栽赃嫁祸,却终是害了最爱我的人,也害死了孩子。”
旭凤静静道:“这件事情,我也有错。若我早向你剖白心迹,若我没有把红线缠上你手腕,若我……若我早些发现它的存在,它也不必受这未生已死之苦了。润玉,我们那时都太年轻了,我那时少年心性,不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是别扭着不将喜欢说出来。等我愿意说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后来也不能冷静去想如何挽回,只知道威胁或者恳求。事发前几日我早有犯恶厌食的征兆,也已见过它的灵体,只是那时光顾着心乱如麻,全然没心思管这些小事。”
润玉闭目道:“它……它是怎么样的?”
旭凤缓缓道:“它是个很好的孩子,和你一样会疼人。灵霄殿之前那晚,我从璇玑宫回来,难受得反胃,干呕了一夜没睡好。半梦半醒时,就看见它抖着稚嫩的翅膀蹭我的手,用喙挠我掌心,爪子倒挂在我手指上表演倒立,然后它站在我面前,歪着头等我笑……”
他长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在脸上擦了一把:“我那时不知道它是我的孩子,还想着这是什么东西,为何每每在我心烦的时候出来讨嫌……”
他声音忽然卡死,说不下去了。
他没有痛哭失声,抬头时却已泪流满面,龙是的血是冷的,可凤凰的血是热的。从太微和荼姚身上就看得出,比起龙生九子管生不管养,凤凰更为疼爱幼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