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颔首:“也够了,开始罢。”
“馆长大人、无限大人,我必须提醒二位的是,我的能力对他来说非常危险,可能会在潜意识层面留下难以逆转的创伤。”姐姐扭头望着单向玻璃,尽管看不见,但她知道潘靖和无限一定站在那里,“即便如此,还是要继续么?”
“是。”
无限表情不变,而潘靖本就皱着的眉头却拧得更紧:“‘读取’并非攻击型法术,难以逆转的创伤是指……?”
“应激障碍。成年人的精神世界非常稳固,无法轻易撼动;但他目前还诞生不足一天,无论灵体还是精神都十分脆弱。”妹妹柔声解释,旁边的白墙上,出现了简笔画般的小小影像。这正是她的能力,可以将脑海中的画面投影在任何地方。随着她的话语,那个小人的心脏被利剑穿透,痛苦地跪倒在地,“而一个人的精神世界一旦崩毁,就会对这个过程中所遇到的一切——妖精、人类、会馆的环境、心灵系的能力——产生长久的恐惧。”
无限沉默了片刻,终是缓声开口:“如果他是风息的话,你的能力对他影响有限;如果他确实不是——那你只需要在他精神世界崩溃前停手。”
“我们明白了。”审讯室中的女孩垂下目光,“妹妹,准备。”
“嗯。”
一墙之隔,双胞胎姐妹同时闭上眼睛,而旁边白墙上的画面骤然转变——是一片茂密苍翠的森林,那个孩子的精神世界。
在这无边无际的绿色当中,姐姐的身影小得好似一片叶子。她能感受到强大的压迫自四面八方而来,这孩子的整个精神世界都在拒绝她的侵入。但她毕竟是经验丰富的执行者,在那洪流般的精神攻击当中灵巧穿梭来去,足尖轻盈地跃过树梢,追寻着细微的精神游丝。
她很快就找到了,林间的空地上,独坐着小小的孩子,面前是一处熄灭的篝火。她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在他身旁坐下:“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是的。”孩子冷漠地抬头看她,“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只要我一个就够了。”
无限心中一紧。
他记得风息的那几个兄弟,在得知对方的死讯之后,露出了怎样哀痛与悲伤的表情。然而现在,小小的孩子却只是冷冷地开口,说,只要我一个就够了。
随着他的话语,整个世界都在此刻颠倒翻转。庞大森林的根系扭结盘曲,在完全相反的方向构成了一棵巨大的树木——它生在几栋破碎的高楼之间,粗壮的枝条顶破水泥与钢筋,执着地展开自己的树冠。
“……是风息公园。”
潘靖喃喃开口。然而与现实中的风息公园不同,这棵大树已经完全枯死殆尽,除此之外,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空茫的白,没有日光、没有生机,仿佛刚才的万顷苍翠只是众人一晃而过的错觉。
唯一不变的只有那个孩子,他坐在枯萎的树下,小小的身体不胜寒冷般蜷缩成一团。这样绝望的景色,让年轻的执行者有些怔愣:“……怎么会这样?”
“哪里不对?”
无限听出她话中的惊异,开口发问,妹妹闻言解释道:“正常情况下,一个人的精神世界中不可能只有自己,除非他没有与任何人建立关系。”
“他才刚刚诞生,就被执行者发现并带来了这里。”潘靖轻轻出了口气,今天第一次感到如释重负,“他还没来得及与外界建立任何羁绊,这说得过去。”
“确实如此。”
女孩点了点头。得到肯定回复的潘靖刚要下令结束这场探查,却忽然听到一旁的无限又一次开了口:“还有其他的可能么?”
他语声低沉,面上的严峻之色不减反增。女孩犹豫了一下:“的确存在另一种极小的可能,那就是他自己斩断了所有的羁绊,以封闭法术的探查。但这不仅需要足够坚定的意志,更是潜意识中就认可这样的选择。”
“能否判断出是哪一种情况?”
“用精神力逼迫的话,可以一试。”女孩低声开口,“但强行探查有一定的危险性,我怕……”
“继续。”
无限斩钉截铁地开口,白墙之上,世界的震动终于逐渐停止。审讯室中的姐姐深吸一口气,指尖的光芒霎时暴涨数倍,来自执行者的精神游丝承载着巨大的力量,汹涌而来!
“啊啊!!”
审讯室中的孩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他本体的意志正被强行压制,完全陌生的思绪正毫不留情地侵入脑海,搜刮着他精神世界的每一处。
而在妹妹的投影里,无数看不见的精神游丝如同利剑穿透了孩子小小的身体。不存在的鲜血染了满身,但他竟然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伸出双臂护住身后枯萎的大树。
“他太抗拒了……”姐姐咬牙开口,冷汗早已爬满了她光滑的额头,“再这样下去,他的精神世界有崩溃的可能!”
“继续。”
最强执行者的命令听不出感情,不过片刻,只见那棵枯萎的巨树晃动起来,整个画面逐渐出现细小的裂痕。姐姐的身影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审讯室外,妹妹猛然转身,喊道:“无限大人,已经够了!”
“继——”
“停!”
潘靖断然打断了他。灵质的微光如同萤火般点点散去,与此同时,白墙上的投影也倏然消失。年轻的执行者瘫倒在椅子上不住地喘息,她的妹妹推开审讯室的门,冲进去抱紧了她。
“为什么喊停?”无限的目光终于从那面空空如也的墙上转了回来,“按照她们的说法,这有可能是他以意志封闭法术的探查……”
“但这同样有可能是一个刚刚聚灵一天的小妖精正常的记忆!”
潘靖的语调中蕴含着不易察觉的怒意,他转身进了审讯室,将昏迷的孩子抱了出来。
在老者宽厚胸膛的映衬下,那孩子显得更小了,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实在非常不像风息。无限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潘靖却向一旁退了半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无限大人,我知道您至今都对风息的作为无法释怀,但,他不一定是风息。”
潘靖低头看向昏迷的妖精,那样幼小而无助,仿佛轻轻一碰就会飘散而去。
“而且,他不过是个孩子。”
无限怔了怔,将手缩了回去。
“……对不起。”
身为最强的执行者,竟然对一个诞生不满一日的弱小妖精戒备至此,说出去实在难以服众。但是……曾经有一个同样弱小的孩子,全心全意地信任着风息,却被对方毫不犹豫地当成前进道路上的牺牲品。
他绝不会忽视风息重新出现的任何一丝可能。然而,倘若对方真的只是一个无辜的普通孩子,那他方才的行为,的确是越线了。
这般冲动而偏执的心情,已经很久未曾有过,而上一次,正是他怒不可遏地闯入那片白色天空下的领域之时。
无限垂下头,不再言语。
“无限大人,我明白您的心情。”潘靖礼貌地向他点了点头,抱着孩子转身离去,“您需要冷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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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那个能把脑海中想象的画面具象化的神技能“制灵”是锁御系,所以文里PPT投影的能力我也归在了锁御系。
第三章 〇三.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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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靖抱着昏迷的小妖精快步离开,那对双胞胎姐妹也相互扶持着走出审讯室,路过无限身边的时候,虚弱的姐姐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默默地垂下了目光。
心灵系的人往往感觉异常敏锐,无限并不知对方所见为何,但这欲言又止的眼神却让他有些不舒服——甚至连潘靖也说他需要冷静,哪怕绝大多数时候,他才是最为冷静无情的存在。
无限从不是一个感情充沛的人,又站在至高点太久,万事万物,多是浮云过眼。然而哪怕在这四百余年的喜怒哀乐、盛衰兴废之中,风息也绝对称得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现在看来,说不定会变成两笔。
他揉了揉额角,慢慢穿过走廊,来到天台上。这里视野极好,放眼望去整个中心区都收归眼底。无限的视线在下班的人群、拥堵的街道、渐次亮灯的写字楼间逡巡了一会儿,终于不情不愿地落在那株独木成林的大树上。
此时正是暮色四合,大半个天幕都是橙红的晚霞,却像是记忆里的某个清晨。无限盯着那被夕阳染红的树冠看了半晌,从怀中掏出手机,拨通了小黑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