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想起三年前被做过手脚的招标文件和当时三人在仅有的腾挪空间里被逼得走投无路,一时有些黯然。
“别想太多。”解雨臣说,“做生意么,起落是无常。彼此留点面子也好。”
黑瞎子取道南京,张起灵和吴邪从上海直接出发,周日下午杭州集合。三人入住酒店,看到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布置招标会议室,大堂还有路人马,同样是行李箱电脑包,估计是哪家厂商也到了。这次服务器和储存同时开标分开投标,三人晚上和FD的同事一起吃了顿饭。酒足饭饱,FD的基本都东大区出身,意兴阑珊回了酒店。吴邪谨遵老板教诲,带着张起灵和黑瞎子去了西湖边。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时值深夜,古城上空高悬新月如钩,苏堤上行人稀稀落落,远处的建筑轮廓如烟锁重楼。明天就是招标文件网上公布,前期工作已无懈可击,但从U盘由黑瞎子移交给设计院内线开始,控制权其实已经不在他们手中。了却君王天下事留得身前身后名,大战在即,吴邪又开始习惯性的紧张。
不过这种紧张是有益而可控制的。如同酒过三巡将醉未醉时微妙的空间感与醺然,脉搏和心跳加快,埋藏在冷静外表下的血性即将被重新唤醒,只待披甲上阵,八千里路云和月地从头收拾旧山河。
要充满信心。
张起灵和黑瞎子的状态估计类似,胜似闲庭信步地讨论着半截李和齐铁嘴,又说起了招标文件,吴邪听见,问,“你这边的内线是个什么身份?”
“才想起来要问啊小天真。”黑瞎子调笑。
“我这不是信任团队嘛,我一个市场部的对你大区经理盘问来去像个什么样子。”
“不是我的内线。”黑瞎子故意停了停,似乎有意欣赏吴邪的惊恐表情,才又开口,“是花爷的。准确说是二月红的,从技术员养起,一直到做到现在的副总工。”
吴邪一呆,“那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啊。”
“我第一次听花爷说起时也跟你差不多感受。据说上次南京军区招标时花爷打算过启用,当时影响力还不够大,二月红也不忍心倒戈对付老东家,劝住他了。幸好几年来花爷就算调到北大区也没冷落这个客户,现在刚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只有把这场仗打完,我才会真正放下。
何当痛饮黄龙府。
这些耿耿于怀辗转反侧,原来从来都没有改变与被遗忘过。
三人一路走到断桥,眼见新月即将隐去,已是夜深,便打车回酒店。黑瞎子坐前座,回头道,“天真是杭州人我知道的,小哥你怎么也很熟的样子?”
“来过杭州很多次。”张起灵回答。
“那也是三年前你负责军区标那段时间吧?”
“是。差不多每周要来一趟。”
黑瞎子很有文化道,“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泉州。”
“这边气候没有厦门好,但是比较有底蕴。要混淆有点困难。”张起灵道,“不过回去后会想起杭州来。”
“嗯?”
“比较值得怀念。”
“怎么,你也碰到了个许仙?”
张起灵笑笑,不说话了。大堂说好明早一起前往杭州办刷招标信息网,各自回房间。
当晚吴邪睡得无比踏实,枕戈待旦莫过于此。恍惚间进了当年的美妥乐杭州办,似乎是三年前南京军区服务器集中采购和年初厦门单的重叠,张起灵正拍案而起大骂长帆,说要让这批服务器烂在长帆库房里大不了他这个全国渠道经理不做了回杭州找许仙。这时吴邪才意识到这是个场景清晰情节完整的梦,一激灵醒了。空调正发出轻微的风声。晚上忘了关遮光帘,窗纱透着隐隐的光线。应该是凌晨。
吴邪习惯性翻个身打算接着睡,一晃差点掉下床。这不是上海的家中,不是美妥乐杭州办对面的出租屋,不是解雨臣非黑即白的卧室,不是学校里带栏杆的铁架床,不是幼时和书房通用的小房间,不是任何一个万水千山间短暂停留又再度启程的酒店标间或者大床房。沉睡中不知年岁与身在何处,醒来后才反应过来。
真是我有迷魂招不得,就清醒的方式搞笑与戏剧化了点。
吴邪想缩回手,对面床上张起灵已经坐了起来,晃晃头,翻身下床。
吴邪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这也不是厦门那张组合床。同样的非黑即白,案前放着精心维护的,长夏开在荆棘里的玫瑰。
被子滑动,应该是被捡了起来放回床上。
手腕被握住。温热柔软的触感落在掌心。
吴邪心一紧。如朝露,如雾霭,如微光,如烟火飞絮,如离别时刻的诗句。隐瞒的含蓄的温柔的轻盈的纯粹的脆弱的吻。
说出口就沉没。
手被轻柔地塞进了被子。
吴邪再次醒来时,张起灵已经在洗漱了。白T恤衫躺在床上褶皱出微妙的弧度。似乎残留主人的体温。余温。吴邪摊开手,事业线感情线命运线,缭绕而纷扰。不知那轮廓冷峻的嘴唇触动了哪一句伏笔,烙下经年不退的伤,如果过于耽溺也许会终身不愈。
张起灵出来时依然带着辽远空旷的雪松和薄荷气息,看到他醒了,说,“早。”
“早。”吴邪想了想,“你……”
你对我,你和我之间。我们所共同经历的记忆。这条路我也觉得好熟悉。
“嗯?”
时间与亲吻的印记。因为克制而浓烈,因为浓烈而克制。一直以来,谢谢你。
“你用好盥洗室了?”
张起灵点头。
等两人都全副武装相偕出门,张起灵瞄一眼吴邪颈间,抿唇笑了笑。
“笑什么?”
“笑你青出于蓝胜于蓝。”
“那是,不就个半温莎结么。”吴邪扶了扶领结,丝质触感磨蹭到掌心,他犹豫片刻,补充,“下次换我教你打。”
“可以。”张起灵回答,“以后还请多指教。”
第二十四章
张起灵和吴邪在大堂与黑瞎子汇合又吃掉早饭,三人步行前往杭州办。日光底下并无新事,这一幕发生过这样多次,即便每次舞台上的演员变幻,剧情的登峰造极波澜壮阔精彩纷呈却并无本质上的不同。而这一次。吴邪微微侧头看着张起灵。 他在渐次明亮的光线中的轮廓。
张起灵察觉到他的目光,探询道,“天真,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怎么了?”黑瞎子问。
“没什么。”
“招标文件的事情?又想起什么了?”
“不是。”吴邪有些不好意思,“真的没什么。”
进了办公室又进会议室,FD的已经在了,行政小妹见他们来了奉上咖啡。看来霍秀秀作为行政老大特别指示过,很准确的一杯浓缩两杯焦糖玛琪朵。老裘严禁忽视储存团队的最高指示方方面面,十分周到。三人占据会议室一角,开了电脑插好网线登录招标信息网,时间还有余裕,便三军过后尽开颜地各自啜饮起咖啡。
焦糖玛琪朵,甜蜜的印记。除了伤感,爱情所能留给我们的遗产大概就是彼此造成的影响,动作,神态,气息,偏爱……
是谁在昏昏欲睡的午后回眸一笑,你要喝什么?——我个人比较喜欢焦糖玛琪朵。
你曾经赋予这样多的因素以意义,而也许时至今日,我终于可以正视所有的回忆与印记,正视它们的逐渐褪去。以及它们的重新蔓延。
时间到,众人赶紧各就各位刷起网页。顺利下载到招标文件,吴邪立刻打印出来从头到尾翻了趟。不出所料有细微改动,但基本在预设框架内,美妥乐储存绝对占不到什么便宜。他把大概情况和黑瞎子与张起灵说了下,两人都表示老怀宽慰。上午直接拿早已准备好的方案根据招标文件改动修了修,价格折扣和置换后续跟进三人达成一致,拨通解雨臣汇报了一遍。解雨臣听完吴邪的解释表示暂无意见,让黑瞎子和客户那边的内线沟通好看半截李意下如何,同时不要掉以轻心,密切留意美妥乐准备如何应对;张起灵则要和长帆约定好,不能白白拿了之前的技术支持不给小范干活,置换工作和维护都要出把力才行。简洁明快结束会议,解雨臣说提交方案去亚太储存团队测算,收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