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同人)【双玄】破釜(9)
师无渡回头瞥师青玄一眼,不过也就是看看他是否无恙,手上动作根本不停。师青玄心里着急,顾不得那么多,手往腰间一捞掏出那把风师扇来。但他还没来得及展开扇子,那头师无渡和贺玄的身影都突然猛地一滞。
原来那一刻二鬼均是听到了四海八荒一声洪亮的啸响,仿佛头上的天顶是一口倒扣的巨钟,有人在天穹之外用钟锤一声声地重撞。那声音直叫人青筋暴跳,四肢百骸的法力在体内胡乱冲撞,不能自已。一些有点道行的野鬼精怪本在鬼市门口窥伺,这时也全都抱着脑袋尖叫起来。
裴茗见眼前情状,蓦地反应过来,君吾将皇城谢怜等人全引去了铜炉山,不知道又在铜炉山搞出了什么幺蛾子。此情此景熟悉得要命,不就是每几年都得来那么一次的万鬼躁动吗!
裴茗当机立断,抄起师无渡就背在背上,冲师青玄吼道:“走!”
师无渡纯灵鬼体,正全力压制脑内的洪钟之声与体内乱撞的法力,只得任由他背着。师青玄脑子里也不清明,被裴茗一吼就跟着他走出几步去。没走两步,他袖里突然蹿出个东西,白光一闪冲着贺玄飞去。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那没长腿的白话小仙,因为道行太浅,几乎不受铜炉影响,方才鬼王大战时不敢露头,这下没人管它,便肆无忌惮起来。它飞扑到贺玄面前,伸出殷红的舌头在贺玄肩膀的伤口处一舔,像舔了蜜似的狂喜乱舞。它没见过什么世面,第一次知道仇人的血如此甘甜。
师青玄脚下一顿,再也迈不出这千钧重的步子。
他是怕这黑水玄鬼的,经历了幽冥水府的往事,他只要稍微接近这人浑身就抖得像个筛子。可他若是此时走了,那和喝过了忘川水又有何区别?
裴茗见他不动,回头道:“走啊!”
师青玄心一横,把手中风师扇往腰间一插,咬牙道:“裴将军,带我哥走!”
裴茗本是行伍中人,心里直骂娘,碍于长年待在上天庭积攒的一点修养,没骂出口,决意最后再苦口婆心一把,道:“青玄……”哪知小兔崽子已经回头一溜烟冲着贺玄去了,边跑边给自己壮胆:“师青玄不做此等负义之人!他、他应该不会杀我的……杀我我也只有认了!”
裴茗来不及再多言语,背上师无渡就不安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师青玄那话的刺激,一手撑着裴茗的肩膀猛地晃头。他心想等师无渡压下体内这躁乱,可就谁都走不了了,索性还是长剑一指,带着师无渡先朝太苍山去了。
师青玄跑到贺玄身边,把那疯魔了的小白话仙人往旁边一扒棱,扶起贺玄的肩膀,浑身又忍不住怕得直发抖。那小白话仙人自然不满意,可又拧不过师青玄,他想着也许该吃点东西长长力气,于是冲着师青玄满嘴血地嚷道:“这人马上就死啦!”
“小王八蛋,不许胡说!”师青玄一挥手又把它拨得坐在地上。
他心里知道贺玄不会死,可是贺玄肩膀上碗大的伤口汩汩地往外流黑血,这小白话真仙又说这些瞎话,让他更是心急如焚。万鬼躁动,鬼市门前太过凶险,得去找个安全地方。
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背起贺玄。可他手脚还未痊愈,凡人之躯背着贺玄的厉鬼身子,活像背了个死沉的棺材板,没走两步两人便一并摔在地上。贺玄整个人压在他身上,一身浸了水的衣服冰凉,贴在他肩窝的下颌却滚烫。他还来不及再支起贺玄,就感到从贺玄搭在他腰际的手上渡来了潮水般的法力。
贺玄强盛的法力灼流在体内肆虐,普通凡人恐怕要直接爆体而死,好在师青玄身上风师神格尚存,勉强护住他的心脉。可师青玄在天庭为官时体内都不曾有过如此霸道的法力,现在以凡体肉胎承之,只觉得全身都着了火,骨肉就像被扔进了焚丹炉里,即刻就要化为灰烬。
师青玄迷蒙间开口,声音一片嘶哑:“救命啊……”
听到他的求救声,贺玄眼里突然有一刹的清明。
他一个激灵从师青玄身上翻身下来,反手便是一掌,把师青玄像断线风筝似的轰出三丈之外,厉声咆哮道:“还不走!”
师青玄被他打得一口血含在嘴里,半晌不敢张嘴说话。
那小白话仙人承师青玄冥河边救命之恩,见贺玄对他下了狠手,亮开嗓门嚷起来:“你不得善终!不得善终!我咒你不得善终,人财两空……”他那点本事师青玄和贺玄都是见识过的,就是不管有没有关系,把所有的横事全数一遍。
贺玄没空理会他,见师青玄仍原地不动,又道:“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吗?!”
白话仙人这种精怪,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赖以生存的小伎俩,专用来读人心神。现下贺玄对它毫无防备,它那点不入流的手段竟也好似读出了什么,突然欢欣雀跃道:“你怕他死,你怕他死!这个小乞丐可马上就要死啦!”
贺玄眉间陡然戾气横生,暴怒道:“闭嘴!”他掌风横扫,削得那小仙人咿呀乱蹿,掌风过处,数十棵大树尽断。
他对师青玄说的话并非全是威胁。万鬼躁动,他几乎很难有自己的意识,他明白自己潜意识里装的全是窖藏已久的恨意,他是真的会一失手间就把师青玄送进了阎王殿。
可他怕吗?笑话,他难道怕醒来看见身侧一具师青玄凉透的尸身吗?
他做梦都想看见师无渡满门横死,连座下信徒都一个不留,他怎么可能会怕!
小白话仙人吃下贺玄这一瞬间剧烈爆发的情绪波动,周身法力暴涨,和贺玄暴乱的法力场暴烈相撞,将它生生炸飞开去,连人身都无法维持,直接化为一团虚弱的灵体,贺玄也在这骇人的碰撞中晕死过去。
骚乱过后,鬼市门前这一隅角落骤然静了下来。
师青玄呆愣地看着这电光石火之间发生的变故,一时间竟无法分辨那个伏在地上的黑衣人,究竟是百年来常伴身旁的地师明仪,还是那幽冥水府的水鬼贺玄。一时间鬼市里的鬼哭狼嚎仿佛隔了什么,山长水远听不真切,他心里只余下与贺玄之间这三丈的距离,方寸天地。
如果不是明仪,也会顾念他性命的吗?
他实在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了,侧过头吐出嘴里一口浊血,艰难地爬起来,朝贺玄踉跄着走去。
第四章 颓庙清风
鬼市人河的下游有个乡镇,师青玄好不容易在乡镇荒郊找到一处地师庙。
因为鬼市是花城地界,正是满天神佛的三不管地带,百姓如果按照常理,在铺桥动工前拜水师地师,往往也求不来人河安生。求神无用,这里的水地二师庙就越发香火寥落。
师青玄架着贺玄走进地师庙,绕到神像背后一将人放下,就真是一根手指头都抬不动了。他整个人被汗水湿透,庙里裹挟着香灰的风一吹,全凉在身上,把一身力气全卸了个干净。他给自己也找了个草团坐下,便觉得眼皮死沉,背靠着石座也昏睡过去。
一夜无梦,翌日师青玄在虫鸟窃语中醒来,只觉得浑身关节都像散了架。
神像背后的庙门正对着后院,院里的香案旁边生着一棵花树,身在破落的地师庙中无人照看,花瓣落了满案。师青玄怔怔地看着,想该是晨间起了风,不由得心中一丝惘然。
他曾经是掌风的,风来风去,了然于心,如今却只有见到这一地落红,方知风已经来过了。
贺玄还未转醒,也不知道当时是动了多大的心绪,才能让一个小小的白话仙人伤他至此。
师青玄转头看他的侧脸,眉飞入鬓,薄唇紧抿,睡着时没了眼里那几分阴鹫的剑影刀光,与昔日好友就更像上几分。明仪过去也是一副刻薄样子,嘴里抠不出几句好话,那时他总觉得明仪是色厉内荏,于是总爱撒娇犯浑,欺他嘴硬心软。
师无渡水牢暴毙之后,他孤身一人在皇城贫民窟里过了几天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可那时身边围绕的全是些生老病死人间事,尽是些生存线上挣扎着想活下去的人,他帮帮这个,救救那个,自己竟也找回些活气来,如同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现在水师既已还魂,他本该别无他求。
但人总是不知餍足的,知道兄长无恙,旁的怅然便钻了出来。
他是贪恋明仪的好的。那些好全是他数百年里自己一点一点从明仪尖利的外壳中抠出来的,是封在冰里的红炉,包在药衣子里的甜。他向来觉得是他先一点点把冰暖化了,一点点把苦咽下了,才有了性命相托,有了肝胆相照,有了日日相对时的迁就。说都是虚情假意,那为什么还要把这点虚情假意费尽心思地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