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同人)【双玄】破釜(21)
龙身本是水做,破颅而出的贺玄却带着一身有如腥血遍淋的煞气,立于龙头之上,直勾勾望向索桥中央的白袍道人,道:“水横天,还不撤去你那鬼障吗?”
师无渡眼下境况被贺玄一语说穿,怒不可遏。
他行事本就强横无惧,为防贺玄调虎离山,眼下竟仍然没有撤去鬼障,几乎是以半臂之力与贺玄做此生死对决。眼下如不撤去鬼障,则势必落入下风,如撤去鬼障,又怕有人趁虚而入,执借魂幡去讨师青玄生魂。
两难之间,贺玄剑尖又至。师无渡伸手一抓,雾中抽出一道清水软鞭,架住来人长剑,咬牙道:“区区凡铁,不自量力。”
眼前那黑袍阎罗嘴角却挑起冷笑:“区区凡铁,也要看是在何人手中!”
贺玄剑刃之上法力暴涨,虽未能割断师无渡水鞭,却将他轰得飞坠崖下。贺玄扔掉手中已被震碎的凡铁,正要紧追,看着师无渡坠去的方向,心头却暗叫不好——桥头魂桩!
正应了他心中所想,他还来不及冲至桥头,师无渡已从桥下峡中拔起一道万丈飞瀑将他拦下。二人都不是心思愚钝之人,刹那间师无渡也明白,眼下只要孤注一掷将贺玄拦住片刻,先毁去桥头魂桩,一切就将两样!
沧浪既成,生灵不渡!此万丈高瀑乃师无渡倾力而成,左右望之无垠,百里水道的河面生生被他抽得骤降数米,涛声惊天动地。疾坠的水帘中也不只是水流浪沫,还满盈着流窜的法力,数道水龙张鳞鼓鬣游于其间,只等擅入者殒命其中。
贺玄却没有丝毫犹疑,如脱鞘的一柄孤剑,直朝那险恶的水帘飞身而去。
他身裹精纯鬼气,如孤星疾行,断玉削金,蛮横地冲入盈满法力的接天飞流。
师无渡恐水障将破,索性将法力尽数从高瀑中抽出,倾力将几道水箭风驰电掣送向桥头借魂桩。
正当此时,桥下白雾笼罩的河滩上传来几声惊呼。
原来是一行从上游水坝回乡的归人,正沿河滩而下。峡间山雾弥漫,难辨晴雨,众人初时只听见隐隐雷声,谁能想到声源乃是鬼王所筑的万丈高瀑,待看清时,高瀑已碎作洪水落下,一个洪峰砸下,根本逃命无门。
这本是容不得半点分心的凶险时刻,贺玄却不得不为之分神。
他心中有一个莫名的疑问:赵家儿子也在其中吗?
好似清风拂来,吹起一张本该已在鬼火中化为灰烬的黄符,两行小楷牵着他的心魂。他看那河滩上每一个人都是赵家儿子,每一分即将生离死别的剧痛都叠出了百份。与至亲阴阳两隔之痛,还有人会比他更懂吗?
旧日里被恨意蒙蔽时,他也曾心若顽石,忘了何谓以己度人。师无渡夺他命格,他又去夺明仪神位,自己站在高处时,就一时忘了曾经强取豪夺者的面目有多可憎。而今有人扫去他心上蒙尘,他一样样把那些属于人的东西捡了回来。人活于世,再铁石心肠,也躲不过满身负累,其中最温情的一种,莫过于因为理解,所以慈悲。
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身矛盾不已的牵绊三极。桥上是终生仇寇,桥下是众生罹难,中间则是那借魂桩——他与师青玄尘世中仅剩的一点牵连。但甫一想到此处,他反而心中敞亮了。如果他与师青玄之间只能由这桥头一座阴桩相连,那过去几百年间数以万计的暮鼓晨钟又算是什么?那人若是亲临当下,会做什么选择,他明明是知道的。
他自铜炉化鬼以来,杀伐果断,断决如流,却从未有眼下如此鲜明的感觉,感到自己正挣脱宿命的捆缚,体会一个抉择由心的自由时刻。
为人为鬼,先直面自身之矛盾,才足以谈选择。
——洪峰将落,他毅然调转了方向。
惊涛拍岸,河滩众人霎时间被贺玄救于岸上,索桥头师无渡却也抢得先机——胜负已定。
然而须臾过后,桥头魂桩虽被师无渡碎为齑粉,空中一声惊雷乍起,乌衣鬼王平地飞升。
这飞升迟来了数百年,贺玄只觉光风霁月,其身飘然,身下是江河百里,不老青山。
脚下红尘如一只巨釜,人与非人,皆在其中温水煮着。哭哭笑笑,悲欢煎熬,全混在里面,喧哗间腾起一股蒸然的活气,述说着苍生其重,令人悲慨万端。
他取出袖中借魂幡。没了魂桩之契,此幡已成死物,逐渐在他掌中化为飞灰,被长风裹挟着,从指隙散入广袤天地之间。
云霄在他眼前分开,熟悉的仙京玉阶掩映其后,巍然矗立于一片烟霞之中。他见到玉阶前所站之人,自嘲道:“没想到恶鬼飞升,也能劳动灵文真君大驾。”
灵文一身皂黑,负手立于阶前,道:“鬼王飞升,有血雨探花直接跳下凡尘的轶事在前,怕下面的小官见识短浅,到时收拾不了场面,让地师大人见笑。”
贺玄脚下顿停:“地师?”
灵文敛目道:“不错。”
贺玄挑眉:“地师位上那人魂魄已散尽了吗?”
不知散魂对于那人来说,是否反倒是脱离了无间苦海。
灵文回道:“自从前地师揭取人界借魂邪幡,自堕鬼道,天上地师位就已空悬。至于那人魂魄是否尽散,灵文殿实难探清,还请见谅。”
见贺玄沉吟不语,灵文合袖又道:“是去是留,请大人速下决断。”
贺玄戏谑道:“我以为你在三界折腾一番,早也明白天上天下无甚区别。”
“自然还是有些区别的,若是选择留下……”灵文一双波澜不兴的眸子望向贺玄,“大人现在就可以点将了。”
第十二章 重九归人
下界鬼王飞升,动静不小,怕是连灵文殿里偷灯油的耗子都知道,灵文真君亲自去接了。可不多时,殿中众人却又见大人独自一人回来。
“我就说肯定也得跳吧!”吊着两个黑眼圈的小文官兴奋地往旁人肩膀上狠狠一巴掌,“愿赌服输,拿来拿来!一人两百功德,等我先收齐,再来慢慢分……”
一群小文官正一起窝在廊柱后头,其中几个不情不愿地往通灵阵里撒起了功德。
“不应该啊!我听明光殿的人说,这个玄鬼原来就是风师命格,因为没飞升成,还上来找过麻烦呢……他怎么也跳,没这个道理啊!”
收功德那个正数得起劲,拨冗还要来接话茬:“你懂什么!你看那血雨探花,在天上做神仙,跟跳下去做鬼,有什么区别?可不照样都是个爷!”像是为了应景似的,仙京里立即响起了一声给花城歌功颂德的鸣钟通报。
窸窸窣窣的人言中,清瘦的黑袍女官笼着衣袖向正殿走着。
日头才刚起来,这仙京里还是有些冷的。
除了这些设赌局的小官,她知道仙京里还有无数人都关心着这个结果,再往殿前走两步,就能看见其中一个性急的。倚在门口的武神面带懒倦,绣着金线的深色外袍随意地搭在身上,见了她便彻底醒了,上前两步问道:“跳下去了?”
灵文面无表情道:“没,点将去了。”
门口那人道:“唉,你……”话说半截又说不下去。灵文又能如何呢?那人早几百年前就是合该飞升的,这仙京里,再没有人比他二人更清楚。
灵文从他身边走过,道:“进屋去吧,外面太凉了。”
武神只得一面随她进去,一面低声叹道:“他下去点将,那人心里可不会痛快……”
灵文提衣迈过门槛,淡淡道:“他现在的样子,就很痛快么?”
武神默然无语,只回头看一眼缭绕着仙京的云雾,目光像是能透到人间的博古镇去。
灵文所言,他并非无法体会。玄鬼能去点谁,其实并不难猜。那人早撂下过再不做神仙的话,他和灵文都点不上来,或许也就只有这玄鬼去点,还有点戏。此事难断好坏,毕竟那人在人间多徘徊一日,师无渡的鬼障与殚精竭虑便一日不可撤去。玄鬼此番飞升,冲破的不只有他自己的局。
无论如何,现木已成舟,鬼障是拦不住上天庭神官的仙身的。
博古镇南面的大院是前两年被一对兄弟盘下的,大公子神龙见首不见尾,小公子闲人一个,倒是常能看见。这二人的身世镇上没人知道,富裕倒是人人都知道的。
“我见过他家后院儿里,好大一片枯了的瓜藤,藤下边儿有一辆八骑的铜马金车!”酒楼的小厮忙里偷闲,压低嗓门跟窗边的说书老头扯闲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