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心情激荡的了。特别是得到赵奉庭的肯定后,他只觉得人生最幸福的时候也莫过于此。
他是过的清苦了一点,但只要生活在慢慢变好,只要他每一天都有一个盼头,日子再苦,他都能忍受。
这个美好的开始让他逐渐有了勇气憧憬生活,憧憬未来。
对那时候的他而言,这是顶天的大事,能让他激动好久。就连和钱浩说话,也经常半句不离钱字,把钱浩给烦得不行。
可当他真正要用到这笔钱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千辛万苦攒下的钱不翼而飞。
家里没有进小偷,唯一能动这笔钱的人,只有和他朝夕相处的人——他信赖的父亲。
小赵林寒恍若雷击,那一天,他没有去学校报到,坐在家里等了一天一夜,最后快天亮才等到喝得醉醺醺的赵奉庭。
看着他混浊的眼珠和晦气的脸色,赵林寒什么都明白了。
不是为了生意,不是因为周转。他找的借口被一条条推翻,留下一个残酷的现实。
那一刻,赵林寒陷入了空前的愤怒中。他第一次揪住了自己父亲的领子,质问他:“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赌了吗?”
“当初你求着我留下来的时候,不是保证过吗?”
“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那是我的学费?你把它拿去赌了……”他哽咽着,也绝望着,“我拿什么去上学?”
“上学?”回应他这句话的是赵奉庭的冷笑,他好似清醒了些,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放在自己领口的手,眼中情绪不定。
“你还怕上不了学?打电话给你妈,叫她出钱。顺便再让她给点生活费……哦,我想起来了。她现在是又生小孩了是吧?恐怕顾得上那个孩子,就顾不上你了。”
“她多久没跟你联系了?三四个月?一两年?自从你那个弟弟出生后,好像都没怎么听你提起过她。”
赵奉庭戳着他的心窝子,肆无忌惮地说着这些他想说却不能说的话。酒麻痹了他的神经,那些被他隐藏起来的痛苦、烦恼与恐惧都在这一刻倾涌而出。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只想拉着自己身边的所有人共沉沦。
“你跟我一样,都不过是被抛弃的可怜虫而已。”
赵林寒动了动嘴唇,气得说不出话。他揪着领口的手指慢慢收紧,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变得苍白。
他怎么就、怎么就碰上这么一个父亲。
吵闹声惊动了隔壁的钱家,等钱浩从床上爬起来下了楼梯,就见到爸妈扶着自己的好友,满面愁容地走了进来。
而后知晓来龙去脉的他望着心如死灰的赵林寒,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没经历过这种事,也不知道切身体验这些事情会有多痛。
但想来是很痛苦的,以至于能让活泼开朗的他,慢慢变成现在这副死寂的模样。
学费的事好解决,钱家本来都说了帮他先垫着。但赵林寒拒绝了,他卖掉了自己养了两三年的游戏大号。这个号里面全是他的心血,也是他的荣耀。即使上线的时间越来越少,越来越短,但只要他一上线,就必然会引起轰动。
里面值钱的皮肤很少,铭文也才堪堪凑齐几套。但买这个号的人本来看重的就不是这些,而是“无謂”大神的名头。所以这一个号卖了5000块钱,够他生活一段时间了。
父亲靠不住,母亲有了新家,再也不想管这边的事情。从那之后,尚且年轻的他就知道一切只能靠自己。
他拼了命地努力,拼了命地挣钱。他什么苦都肯吃,什么活都肯干。那时候钱浩也无心学习,他们两个经常一放学就去找事做。即使这样,一年下来,也不过勉强挣够生活费和学费。
但至少赵林寒看到了希望,他可以靠自己,慢慢走出泥潭,走向康庄大道。
可惜,依旧不够。
期望的事情没有发生,上天把他渴望接待的美好锁住,反倒让灰暗一日一日地找上门。他每一天都在坚持,每一天,都是煎熬。
进退两难,身陷泥潭,无路可走。
高中的这道校门,是他含着血,和着泪,背着沉重的包袱,硬生生爬进来的。
思绪沉沉浮浮,明明已经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却还只是一个开始。赵林寒没有继续沉思下去,他回过神来,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直直地看着蹲在外面虎视眈眈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轻嘲。
注意到他的目光,男人混浊的瞳孔一缩,下一秒,更加凶恶地瞪回来。
赵林寒会被他吓到就怪了。他拿着请假条,不慌不忙地在门卫室做好登记。期间男人的呼吸愈发急促,刚刚年过四十的他,脸上常年泛着高原红,油光满面,头发稀疏,像杂草长在了贫瘠的泥土里。发根已经灰白,光看外表,比门卫室里精神的老爷子都还要苍老。
赵林寒走出校门。
他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窝囊的男人,没见多生气,冷静地问:“等了几天?”
赵奉庭没想到他会是这副反应,错愕之下,下意识答道:“两天。”
果然是一直在这蹲点。赵林寒了然,知道他多半是没钱了,想过来碰碰运气。
不过很可惜,他也没钱。他不光没钱,他甚至还背负着巨债。
“你来得正好,我这还欠着债呢,几天没吃饭了。你是先带我去下馆子,还是先帮我把学费交了?”
赵奉庭:“啥?”
第七十章
赵奉庭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想过很多见面的场景, 这个小崽子可能会骂他, 打他, 也可能见了他就跑,或者厌恶地装不认识他。这些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他万万想不到, 赵林寒会淡定地问他要钱。
要钱?!
这年头催债的可以问他要钱,赌友可以问他要钱, 卖酒烟的老板可以问他要钱。但是他儿子问他要钱?!
赵奉庭脱口而出:“你吃错药了吧?我哪有钱?”
再说了,他不就是来要钱的吗?
赵林寒听了很遗憾地道:“是吗?我还以为你终于想起你还有个儿子, 来给我送钱来了。”
“那可就难办了呀。我这个月刚借了高利贷, 你没有钱,那我怎么办?”
赵奉庭看着他挠头为难的样子一慌, “你借了高利贷?!”
大嗓门引得守门的老爷子都特地出了趟门,在校门口徘徊。
赵奉庭看了老爷子一眼,声音变小了些, 却更显得沙哑刺耳:“你疯了?那可是高利贷!”
“你一小孩借什么高利贷?我被人逼着还债的时候, 都没想过要借高利贷。”
借了高利贷,利滚利, 那是他们这种人还的起的?赵奉庭虽然整日昏昏沉沉,这点认知还是有的。这么多年, 哪怕是最困难的时候, 他都没有借过高利贷。
赵林寒在旁边说风凉话:“是啊,你不借高利贷,你只是把家里的铺子卖得一干二净, 再想办法从我手里抠钱而已。”
说完,他嘲讽地看着赵奉庭一瞬间通红的脸,这个人居然还有点羞耻之心。
赵奉庭被他的眼神一刺激,手一抖,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抬起来。他恼羞成怒地瞪着赵林寒,口中那句话就要脱口而出。
赵林寒比他更快,更直接,“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你老子?”
“是要说这句话是吧?”
“是不是还想再给我一巴掌?”
钱浩口中的那个惨烈的巴掌印已经消失了,但对当事人而言,这些可没有消失。
赵奉庭心中有没有记忆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是一辈子忘不了的。
尽管他只是一个看客。
如今他亲身下场了。
他说着撩起衣袖,上面大部分地方还留有青紫的痕迹。其实露出后背更有说服力,上面不知道哪一年留下的瘀血因为舍不得花钱买药,到现在还残留在他的身体里。
“这上面的痕迹还没完全褪去,你大可以再添几道。”
“算了,换这只手吧,对称了好看一点。”
赵奉庭:“……”
一段时间没见,怎么这么会说话了?
他被堵得无话可说。
惨不忍睹的手臂就在眼前,看着这些痕迹,赵奉庭总算清醒了一些。他因为好逸恶劳而变得肌瘦体弱的身体微微颤抖,许久不曾泛光的目光也在这一刻流露出微不可察的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