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彻底安静下来, 安静到让人以为长椅上坐着的不是人,而是雕塑。
赵林寒抱臂靠在拐角处。
他来看护士口中帮他签了字的直系亲属。
大抵是有了心理准备,他没有表现得出情绪上的异常,而是轻轻地唤了声:“白女士。”
走廊上的人身体蓦地一颤。
赵林寒捏着手,之前在游戏里受伤的地方,又感受到了轻微疼痛。
这种疼痛让他清醒。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需要出院,麻烦您帮个忙。”
这句话从一个刚住院的病人口中说出来,显得极为不可思议。
太胡闹了。
白菁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他。
“你……要出院?!”
出去的路上也没说几句话。
两人本来就话少,白菁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突然冒出来的“亲生孩子”相处,也是一路都沉默着。
一直到了门口,她才喊住了赵林寒,迟疑道:“他们说,根据基因库的检测,我和你……”
“您想多了。”赵林寒打断她,“您是我母亲的双胞胎妹妹,系统会搞错也很正常。”
一句话,堵住了白菁的所有未尽之言。她呆呆地“哦”了一声,目视着他上了悬浮车。
一开始,她当有人开了个玩笑,连电话都没听完就挂断了。可没过一会,她居然就坐着家里的车按着地址找到了这个医院。
就好像,她潜意识里在督促着她过来一样。
但也许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吧,是血缘关系在作祟。她抿了抿唇,绕去另一个通口,坐上了白家的悬浮车。
回家的路上,赵林寒生嚼了一片止痛药。
光脑在他手上,却已经同他的身体断开了连接。
他现在已经确定,病毒一开始就潜伏在了光脑里面,等到他玩游戏的时候,它才终于伸出忍耐多时的爪牙,对着他的精神体磨刀霍霍。
他能活下来,连主治医生都觉得命大。
想着这些又会让他头疼,连止痛药都不管用。他揉了揉额头,最后还是被迫地停止了思索,转而放空大脑。
只是这样一来,闲下来的脑海里就全是某个人的音容笑貌,让赵林寒一时不清楚,惹他头疼的究竟是他受的伤,还是他想的那个人。
他不敢细想。
下车的时候,连人工智能都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询问是否需要送他去医院。
赵林寒:“……我刚从那里回来。”
但他看起来很不舒服呀。
透过行车记录仪,人工智能“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走远。
赵林寒脚步蹒跚地进了电梯,他的思绪已经很紊乱了,却又对自己想要做的事记得清清楚楚。
上一条记录还停留在救护人员的入户请求上,家庭医生代替他通过了申请,看时间,已经是三天前。
赵林寒的眼睛忽然就疼得厉害。
悄无声息地,电梯门开了。赵林寒三步并做两步地冲进书房,颤抖着手摁开了早已自动关闭的全息舱。
全息舱一瞬间亮起,哪怕没有躺进去,他也可以在光屏上进行互动。赵林寒看向角落里的图案,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正在尝试启动……
——对不起,未检测到服务器信息。
服务器已经被关停了。
那一瞬间,赵林寒的神情是茫然的。他无意义地摁了一下又一下,只得到了同样的回复:未检测到服务器信息。
和他光脑上躺着的一长串“对不起,你拨打的通话暂时无人接听”有异曲同工之妙。
赵林寒掐着手,指尖抵进手心里,钝钝的疼。
他所有同他有关的线索都断了。
许久未曾感受过的无措慌张又一次席卷了他的内心,他麻木地给蒋一盛留完了信息,却再关闭页面的那一刻跌落在地。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医生联系不上,游戏也无法登录。三天过去了,他连一个准信都没有。
到底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泪水从指缝中滑落,他捂着脸,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懦弱和胆怯。
他害怕着那一个他承担不起的结果。
蒋一盛发来视频通话的时候,屋子里已经黑了。
“我去,你那边怎么什么黑黢黢的,吓我一跳。”
赵林寒后知后觉地开了灯。
他张了张口,嗓子有些泛疼,说出的话也干哑得厉害:“怎么样?有消息吗?”
蒋一盛摸了摸鼻子:“抱歉……”
他说完看赵林寒呆住的模样,又赶紧补充道:“不过你别误会,他人怎么样我不知道,我……我就是没找着。”
“李医生那边联系不上,他的背景我也找人查了,确实有个姓郑的姐夫。”
“他姐夫就是上次宴会我给你指的那个郑先生,不过……他并没有一个叫郑然非的儿子。”
即使如此,赵林寒的眼睛里还是重新冒出了光亮。
他动了动嘴唇:“你把照片给我看看。”
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
蒋一盛见不得他这样,许久未曾见过这样茫然又失态的他,即使只是影像,也让他忍不住鼻头一酸。
上一次见他哭,还是在他妈妈的急救病房外,一个半大的孩子,躲着大人默默地哭。
后来就再也没看见过了。
蒋一盛很快把资料发过去,包括照片。而且出于他的细心,照片被他第一时间发了过去,上面的人像也一下子跃入了赵林寒的眼帘。
他看了半天,终于死心了。
他没在上面这个穿着博士服的人身上找到丁点和郑然非相似的地方。
郑然非长得没有他这么普通,也没他那么乖。
相貌还可以调控,气质总不会有太大出入。
他疲惫地垂下眸子,愣了半天,才想起还有一个蒋一盛等着他回复。
“谢——”
“诶,用不着说这些。”蒋一盛赶紧打断他,又没派上用场,老赵这样说他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其实我觉得吧,上面调查出的这些不一定是真的。”
赵林寒的手指动了动。
惯于观察他的小动作的蒋一盛就知道接下来说的是他感兴趣的了,便放心大胆地说了下去:“虽然李医生外甥这点对上了,姓郑也对上了,但是你也说了,他是科研人员。如果他所在的机构特别正规或者他参与的研究特别重要的话,为了他和他家人的安全考虑,政府是会对他的信息做模糊处理的。”
“我想,他可能就是这个情况。”
但他这么年轻的一个人,得多牛逼才能做到这种地步?这话说出去准得被大家群嘲,如今为了安慰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也只能昧着良心瞎说了。
另一个人究竟如何,活着死着,安不安全,他根本就不关心。但看着老赵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蒋一盛由衷地祝愿那位素昧平生的朋友无灾无病,身强体壮。
这样一通想完,蒋一盛就当他祝愿的就是现实了。
“咳咳,我觉得这个很有可能啊。你那位朋友既然是这么牛逼的大佬,那肯定有很多人重视他。说不定他有个小痛小病都有专家看诊。你信我,那种地方那么多能人在,他怎么可能出事。”
“我看还是你比较需要关心。正巧我最近认识了一个脑科专家,要不……”
“不必了。”赵林寒有气无力地拒绝了他的提议,“我没什么事。”
他就是受了点小冲击,和他承受的压力比起来,不值一提。
不管怎么说,蒋一盛的话给了他新的希望。赵林寒勉强笑了笑,简单地和蒋一盛告了别。
他知道蒋一盛有些担心,可是他真的太累了。
累到让他不想做出任何反应。
他说的话过于天方夜谭,却由不得赵林寒不相信。
他已经没有别的希望了。
涉及到这方面的事,光凭他们的力量已经查不出来了。他太年轻,也没有这方面的人脉。
赵林寒发了会呆,还是慢吞吞地拨响了列表里一个几年没碰过的联系电话。
舒缓的古琴声响在室内。
一曲音了。
他搭在膝前的手指动了动,还是抬起来又摁了一遍。
这次通了。
通话的另一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但都通了,背后肯定有人在听。
赵林寒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他是上来求人的,他知道别人求他们,都会说几句好话,再奉承人家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