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林寒抿抿唇:“所以,你们是打算混淆视听,好来个瓮中捉鳖?”
裴大夫点点头:“正是这个理。”
他虽然在同赵林寒说话,其实只分了一两分心神给他,注意力都在手中的药上。他拿着药不断嗅着,眉头越皱越紧。
“世子,这宫廷秘药果真厉害,里面有几味药,我闻所闻未,实在罕见。不知您能否为我解惑?”
赵林寒:“宫廷秘药?”
他自己的药怎么就成了宫廷秘药了?郑然非究竟是怎么同裴大夫说的……
裴大夫道:“对啊,将军口口声声说的。”
赵林寒:“他乱说的。”
他无语了一会,对裴大夫说道:“这药是我机缘巧合得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主药应该是雪莲。然后,可能还有其他几味珍贵药材吧。”
其实他觉得这丹药应该不是他们能配出来的,因为上面的介绍中明明白白写着:有祛祟定神的作用,单凭这一点,就不像是普通的药,反而像道家炼的丹。
但这些也不能同裴大夫说,于是只能道:“先生尽力而为吧,无需尽善尽美。”
裴大夫:“……”
他理了半天,理出思绪。合着,将军一直都在骗他?!
至于吗?
这让他有一种感觉,他想到也就说出来了:“将军当真把世子放在了心上。”
否则也不会连他这等亲近之人都要瞒着。
赵林寒放在床边的手动了动,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话叫这些长辈说出来,会莫名有种羞耻感。他轻咳一声,本来不想说话的,后来想到人设,硬补了一句:“本世子用得着他放心上?”
说完还要抬高下巴,一副傲得不行的模样。在这里呆了几天,他把世子的精髓学到了十成十。
身体不好怎么了?我是身体不好,但我身份尊贵,养尊处优!
裴大夫眼睛尖,瞥了他一眼,心想,你没事脸红什么呀?
他摇摇头,现在的小年轻心里那点想法,他是真的不懂。
大楚男风并不盛行,但郑然非断袖一事是出了名的,当年闹得厉害,要不然他一个世家子弟好端端的也不用跑到边疆来。这么多年了,将军一直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现下他愿意同人亲近,他们这些亲随其实心里还蛮高兴的。
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哪个不是人精,看人一眼就能看透大半。现下看来,世子也有这个心思,就更加另他们欣慰。
不过接下来也就冷了下来,两人都是话少的,就更加没什么话。赵林寒又枯坐了一会,觉得无聊。
“我先回去。”
说完,他掀开被子,伸手就想去拿床边的鞋袜。
裴大夫从人药合一的世界中惊醒,劝阻道:“世子不用回去了。”
他捻着胡子,老神在在地道:“将军说,让你留下。”
赵林寒心累,“我不回去?他又在折腾什么?”
裴大夫想起将军那时说的话,笑而不语。
总不能说,将军见不得你和许公子接触吧?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么多年了,将军仍对许公子念念不忘。现下看来,倒是未必。不然,他痴缠的人就还是许公子,而非和他不对付的世子了。
可将军对外的宣称,却的确是对许公子情深不悔啊?裴大夫一时混乱了,理了半天,理出一个可能。
莫不是被过往迷了眼,反倒认不清自己的本心了?看世子的态度,似乎也是如此。
一时间,裴大夫愁了起来。若真如此,凭他们这么别扭的两个人,什么时候才能敞开天窗说亮话啊?
半生过去,裴大夫除了药理外,难得的多了一个新烦恼。
见他只是笑,赵林寒盘坐在床上,无聊地托着腮。
他很少思索这种事,但他真的觉得,裴大夫同他之间隔着一条很深的代沟。以至于两人讲话,有些鸡同鸭讲的感觉。
主要是他没搞懂,那种慈祥中隐隐透着欣慰,又蓦地变得着急的眼神,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破天荒的,他怀疑起了人生。
沟通失败,他规规矩矩地坐着,百无聊奈地发着呆。现下,也只能等郑然非回来,好生同他说个清楚了。
结果天黑之前,郑然非没等到,他反而等到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士兵撩开帘子,恭敬地对裴大夫道:“许官人求见。”
裴大夫道:“可曾说了来做什么?”
士兵想了想,回忆出了他的原话:“说是听闻将军身体抱恙,前来探望。”
原来如此,可这会哪有将军给他见。
裴大夫干脆利落地回绝了他:“不见。”
士兵于是恭恭敬敬地退下,回复人去了。
赵林寒凑了会热闹,又低头去看手中的书。裴大夫也低头去研究药方,都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
结果没过多久,士兵又掀开帘子踱了进来,犹豫道:“许官人说,他也只是忧心将军。如果不方便,便算了。这是他从京城带来的一些药,微薄之力,不成敬意。”
裴大夫便挑了挑眉,“拿来我看看。”
士兵捧着药盒过去,裴大夫挨个问了问,感慨道:“倒都是好药。”
为了不惹人怀疑,他取了两瓶药出来,收下了。
“你同他说,谢他好意。”
士兵应了声,然后犹犹豫豫地又拿出一个东西。
“许官人说,将军看到此物便懂。白驹过隙,物是人非,他愿完璧归赵。”
那是一块品相极好的白玉,素净,花纹细致,雕工极好。非是大户人家,拿不出这样的好玉。
赵林寒眯起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块玉。
裴大夫留神到他的反应,会心一笑。他停下手上的动作,认真地看着这块玉,缓缓道:“既然与将军有关……”
他拖长了调子,余光瞥到赵林寒的神情果然有些冷得不对劲,便忽然改口:“还是还回去吧。”
“将军既然没有要回,便是送给许官人了,无需归还。”
更何况,将军自己都还没认清自己的心意呢,再让许云柯把东西还回来做什么?又要睹物思人,然后被牵着鼻子走吗?
裴大夫心下门清,怎么可能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他对许云柯的观感一开始其实还不错,是个年轻有为的小伙子。但对方这么多年来,没有只字片语,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倒不如断得干干净净,免得再生瓜葛。
士兵点了点头,又犹豫道:“还有一事。”
裴大夫:“……说。”
士兵道:“许官人想问裴先生,世子生了何病?又为何不准人探访?”
裴大夫“啧”了一声,道:“与他有什么关系?”
将军也要管,世子也要管,这许公子未免也太能操心了吧?
他刚烦完,那边士兵神来一笔,说道:“许官人手里还有一张祖传药方子,他愿献给裴先生。只是希望裴先生可以多去世子那儿走一走,帮助他早些康复。”
赵林寒:“……”
裴大夫:“……”
祖传药方都舍得拿出来了,还真是让人眼界大开。裴大夫瞥向赵林寒,心情复杂。这乱七八糟的,你们三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专门用来给将军养伤的帐篷内突然就幽静下来, 静得好似绣花针落到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
裴大夫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赵林寒打量着手上的白玉,淡淡道:“我说, 留下。”
这其实不难理解,他简单解释道:“他有此一说,并非一时兴起,而是试探。”
既然如此,那自然是留下这块玉, 静观其变比较合适。
道理大家都懂,裴大夫却依旧心情复杂。他一个劲儿地瞥向赵林寒,很想问,但忍住了。
但是, 你真的不是因为自己的私心而留下它的吗?
将军他真的还能见到完好无损的玉吗?
裴大夫也知道自己过于胡思乱想了, 但人的思绪一旦乱起来,就真的控制不住。他无数次瞥向那块玉, 生怕它粉身碎骨。
好在,一直到将军回来,这块玉都还好好的。
郑然非在天彻底黑透之前赶了回来,带着一身冷气。淡雅的清香在室内弥漫开来, 不算浓郁,但缕缕梨香裹着风雪扑在鼻尖,呼吸时不但能嗅到草木的芳香,还能触摸到冰雪的气息,格外清新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