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平日里爱说爱笑,又幽默风趣,贺氏整日在后宅也是无聊,因此也十分喜欢与凤姐儿说话。
这么久了,她还是头一回见凤姐儿这样呢。
“这是怎么了?”贺氏有些懵。
按理说,今日见了娘家人,这王氏应该十分欢喜或惆怅才是,怎么还哭上了?
凤姐儿顺势往她面前一跪,捂着脸只是哭,陆嬷嬷也跟着跪在一旁,面上露出忿忿之色。
贺氏瞭了一眼,先是让春绿把凤姐儿扶起来,又肃了脸色,问陆嬷嬷:“你主子年纪小,不经事儿,说不清楚。你素来是个稳重的,究竟怎么回事?”
陆嬷嬷等的就是这一句,她双手捧着珠子递上去,“王妃您看,这是老奴在送王太太出去的路上捡到的,就在小花园边上那条小道上。”
从后院到二门处,小花园边上那条小道,乃是必经之路。
若说这几颗珠子不是针对史氏的,稍有脑子的都不信。
贺氏面色微变,示意春红将珠子呈上来,问陆嬷嬷:“王太太没有受惊吧?”
眼见王子腾在朝中越发得用,贺氏与六皇子夫妻一体,自然要多顾虑王家几分。
陆嬷嬷道:“老奴是让跟着的小丫头悄悄捡起来的,没敢让王太太察觉。”
“你做得很好。”贺氏松了一口气,转头对春绿道,“去拿一对镯子,赏陆嬷嬷。”
陆嬷嬷忙道:“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不敢当王妃的赏。”
“该的,拿着吧。”贺氏道,“若是在咱们府里,让朝廷命妇出了事,无论是爷还是我,都难辞其咎。”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嬷嬷也不再推辞,收下了春绿递过来的一对虾须镯:“那老奴就谢王妃赏赐了。”
贺氏让人把她扶起来,问身旁捧着珍珠的春红:“咱们府里赏下去的东西,都是你在记档,这几颗珠子可曾记录在案?”
春红的记性极好,当即便回话:“这几颗珠子浑圆饱满,个头虽不大,色泽却十分莹润,在南珠里也算不错的了。奴婢记得,去年年节的时候,下面的人孝敬上来一斛这样的南珠,一共一百零七颗。主子自己没留,让人穿成了项链,赏给吴侧妃了。”
贺氏微微颔首,对一旁的春绿道:“你去和辉院一趟,传吴氏过来,记得让她带上那串珠链。”
“是。”春绿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贺氏安抚凤姐儿:“你先别急,这事儿,我和爷都会还你和王家一个公道的。”
凤姐儿擦了擦眼泪,哽咽道:“王妃处事一向公正,妾是再没有不放心的。妾只是害怕。婶子已经四十多了,这是头一胎,本就凶险。若是让那起子小人得逞了……妾……妾是没脸再见叔父了!”
平日里多么活泼开朗的一个人,猛的哭起来,就显得格外可怜。
贺氏本就不是那等冷心冷肺的人,见她哭得鼻头红红,也不免柔软了心肠。
“你的心思,我理解。可怜见的,快别哭了,看的我都不忍心了。”
凤姐儿被她说的不好意思,连忙又擦了擦脸,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妾年轻,不知事,就爱大惊小怪的,让王妃见笑了。”
贺氏笑道:“都是一家子,说什么见笑不见笑的?”又吩咐大丫鬟夏荷,“快让人打了水来,给王侧妃净面。”
“是。”夏荷转头吩咐了两个小丫头打水,亲自去扶了凤姐儿到屏风后,重新洗脸整妆。
也亏得凤姐儿年轻鲜嫩,不怎么涂脂粉,等她收拾利索,外面才通报吴侧妃求见。
一想到吴侧妃可能是害史氏的凶手,凤姐儿就不愿在她面前示弱,最后照了一下镜子,就急忙扶着安儿出来了。
这一回,她径自走到了贺氏下首的右手边,稳稳地坐了下来。
贺氏瞟了她一眼,心道:果然是个孩子,这般沉不住气。
可心里却是多疼她两分,待她坐稳了,才让吴侧妃进来。
“妾给王妃请安。”吴侧妃进门后,一眼就看见了凤姐儿坐了她往日的位置,不由得杏眼喷火。
但碍于贺氏端坐在上,她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先给王妃行礼。
贺氏淡淡道:“起来吧。”
“谢王妃。”吴侧妃很快就起身,眼睛顺势看向凤姐儿。
这是在等凤姐儿先向她问好呢。
往日里,凤姐儿不介意让她三分,今日心中有气,哪里还会惯着她?
当下只把头一撇,全当没看见。
吴侧妃咬牙切齿,皮笑肉不笑地说:“王妹妹今日倒是有暇。”
凤姐儿道:“王妃心慈,给了恩典,自然是谢恩要紧,旁的事,都可以往后放放。”
吴侧妃冷笑:“妹妹倒是忠心耿耿。”
凤姐儿毫不示弱:“忠心谈不上,只是不让王妃烦心而已。这都是咱们的本分。吴姐姐比我年长,这个道理,想是比我更明白的。”
凤姐儿句句带刺,吴侧妃本就不善言辞,哪里招架得住,这会儿抖着手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吴侧妃吃够了亏,贺氏才放下茶盏,淡淡道:“好了。吴氏,让你带的珍珠链子,带过来了吗?”
吴侧妃狠狠瞪了凤姐儿一眼,才道:“回王妃的话,那条链子,月前就已经遗失了。”
“哦?”贺氏秀眉微挑,“这倒真是巧了。”
她侧首示意春红,“让吴氏看看,这是不是她的珠子。”
到了这会儿,吴侧妃也已经意识到了,今日这出,不同寻常。
待春红捧了珠子过来,她仔细看了看,声音有点儿抖:“不错,这正是妾遗失的那一串。”
贺氏道:“今日这些珠子,出现在了王太太的必经之路上。吴氏,你若是不能证明这串珠子真的是遗失了,就要给爷和我一个交代了。”
吴侧妃一怔,声音尖细:“怎么,我丢了东西,还要受罚?”
凤姐儿忍不住冷笑:“何时丢的?有谁能证明?”
吴侧妃恼怒地瞪了她一眼,却也不得不答话:“我的首饰,都是葡萄收拾的,月前也是葡萄告诉我,首饰匣子里突然少了几件东西,这串珠子就在其中。”
凤姐儿嗤笑道:“这么贵重的珠子丟了,吴姐姐也不报到王妃这里,让王妃帮着寻,可真是财大气粗!”
“你!”
吴侧妃脸色胀得通红,强忍怒气道,“王妃日理万机,这点儿小事,妾怎么好打扰王妃?”
这府里谁不知道,除了贺氏与凤姐儿外,后院的女子皆出身贫寒,体己不多?
特别是吴侧妃,自升了侧妃之后,还总要摆侧妃的排场,日子拮据的很。
若不是贺氏看在两个哥儿的份上时常贴补一二,哪里能维持得住她的体面光鲜?
可贺氏越是如此大度,吴侧妃就更是像被人往脸上扇巴掌一样,非但不会感激,反而心生怨恨。
——都是爷的女人,你还是个不下蛋的,凭什么事事骑在我的头上?
因此,她丟了东西,不肯求贺氏来寻,贺氏很能理解。
但理解,却并不能当做证据。
再者,吴侧妃本就与凤姐儿有怨,也很有害史氏的动机。
贺氏看了她一眼,吩咐刘嬷嬷:“去带人把葡萄拿了,仔细审问。”
吴侧妃瞪大了眼:“葡萄是我的贴身侍女,你们谁敢拿她?”
可刘嬷嬷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带着人走了,徒留她一人大吵大闹。
第86章 王熙凤(十七)
这种事儿, 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结果来。
凤姐儿不欲自己显得太过咄咄逼人,在贺氏让人去拿葡萄之后,便表示了此事全赖王妃做主。
然后,便嘲讽地冲吴侧妃一笑, 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吴侧妃已经炸了:“贱人, 贱人!”
这边凤姐儿带着人回到了明辉院, 安儿终于忍不住了, 问道:“主子,咱们就不管了?”
凤姐儿道:“有王妃在上头坐着呢,哪里轮得到我伸手?”
“可若是王妃不肯尽力, 太太的苦, 不就白受了?”
凤姐儿叹了一声, 心里也是憋屈得紧。
陆嬷嬷赶紧给她顺气, 声音和缓地解释道:“太太毕竟只是虚惊一场, 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先前主子闹那一场, 还可以说是关心则乱、年轻没经过事儿。若是再不依不饶的, 就显得咄咄逼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