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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敬是在婚期的五天前赶回京城的。
是的,就是赶回来的。
他原本是与林如海一家子一同回来的。可是,走到半路,正碰见了往扬州送信的荣国府的管事。
贾敏把人叫过来一问,说是老太太要他给姑太太送信,大姑娘要出嫁了。
“哦?不知是哪家的儿郎,有这样的福气?”
那管事陪着笑,颇有些与有荣焉地说:“是靖绥侯徐大人。”
“谁?”旁边的林如海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问。
那管事以为他是没听清,就又说了一遍,“是靖绥侯徐大人。”
林如海放下了茶碗,追问道:“是大理寺卿徐大人?”
“正是呢。”
贾敏离开京城许多年,对勋贵的传承已经模糊了。单听见靖绥侯徐大人,还以为是哪个刚承爵的少年,心里还诧异,以元春的身份,竟能寻到这么好的亲事。
可是,等她听见“大理寺卿”这个官职的时候,立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大理寺卿可是正三品的高官,在权贵遍地的京城里,也是很能拿的出手的了,又岂是一个小年轻能够胜任的?
自开国以来,别说勋贵里了,就算把科举入仕的那些都算上,最年轻有为的,就是史鼐。
但史鼐的起-点高,可谓是入仕既巅峰,开局就是正三品的户部侍郎。
可即便如此,史鼐入仕的时候,也已经二十四、五了。
贾敏问:“这位徐大人,他贵庚几何呀?”
那管事犹自不觉有什么问题,笑着说:“徐大人今年四十了。”
贾敏面色骤变,忍不住咳嗽起来。
——已经不惑之年了,不可能没娶过妻。那元春嫁过去,岂不是要给人做填房了?
他们贾家的女儿,何时这样廉价了?
贾敏都不敢想,若是日后她在京城与别家太太交际的时候,人家问一句:“听说你娘家嫂子把嫡长女给人做了填房?”
她该怎么回话?
林如海捏了捏妻子的手,对那管事道:“你先下去吧。”
那管事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忐忑不安地告退了。
林如海叹了口气,急忙安抚贾敏:”太太消消气,大夫说了,你不能动怒。”
贾敏气得眼泪都出来了,“我还是死了算了,省得日后受辱!”
“你这是什么话?”林如海急道,“你就不想想我,不想想黛玉?”
贾敏无力地靠进丈夫的怀里,喃喃道:“我正是想着你们,所以才不想活了呀。”
“敏儿……”
贾敏出言打断了他,明显中气不足地说:“反正我这破身子,也撑不了几年了。不若就索性现在就去了。这样,你和黛玉就可借机发作,与我娘家断了来往。也免得……”
她眼眶一热,哽咽道:“也免得我与黛玉出门交际,都被人看轻。”
林如海又急又气,搂着妻子,自己急得也要落泪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自你来了我家里,无论是母亲还是我,哪有把你当外人了?你既然嫁了我,那就是我们林家的人了。”
他将贾敏扶起来,看着妻子的眼睛,郑重地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和贾家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见妻子神色明显黯然,知晓她与岳母感情深厚,连忙改口:“我这就去找敬兄。这种事情,敬兄是不会同意的。”
贾敏的眼中多了点儿亮光,“不错,还有敬大哥哥呢。敬大哥哥是族长,若是他不同意,二嫂子也不敢乱来。”
见妻子始终认为,这件事是二嫂子做的主,他也不敢多言。可实际上,他却觉得,此事多半却是要落在他那好岳母头上。
从前,他与贾家内眷接触不深,对贾母的印象自然都是来自妻子。而只要不牵扯到贾政,贾母对贾敏那是真的十分疼爱。
因此,在贾敏心里,自己的母亲当然是很好很好的。
而这种想法,也影响到了林如海。
可是,自从贾敬到了江南做官之后,两家离得近了,又干着同一件差事,书信来往自然也就多了。
因着两家是亲戚,林如海和贾敬的书信,自然不可能只谈公事,偶尔也穿插些私事。
从贾敬那里,林如海算是把荣国府那一家子了解了个透彻。
——他以为深明大义的岳母,其实就是个偏心、自私、只有小聪明的老太太;
——他以为性情敦厚,读书识礼的二舅兄,其实就是个鸠占鹊巢,自私懦弱、没有担当的货色;
——他以为贪花好色、百无一用的大舅兄,反而是荣国府最有见识和政治敏感度的人。
只可惜,大舅兄一心想要的是全家一起毁灭。他这么多年,就由着老太太和二舅兄一直作死,从来只会火上浇油,不曾提点过半句。
林如海只觉心累不已:他到底是有一个什么样的岳家呀?
如果史鼐在这里,他一定会为倾情为林如海解惑:就算你是个王者,也带不动一群青铜。更何况,荣国府那一家连青铜都算不上,顶多就是一群菜鸟。
就算没有史鼐解惑,林如海自己也知道:那就是一群拼命拖后腿的。
其区别只在于贾政和贾母不知道自己是在拖后腿,贾赦是十分欢快加心甘情愿地拖后腿。
作者有话要说:林如海:总觉得腿都要被拖断了怎么破?
贾敬:我从小就被他们拖着,我说什么了吗?
第347章 史鼐(八十六)
林家的船和贾家的船是前后随行的, 贾家在前,林家在后。
在安抚住了妻子之后,林如海便让人放了小舟下去,划去了贾家的船上。
贾敬正拿着糕点逗女儿呢, 见林如海来了, 笑道:“怎么, 你不陪着妻女, 来我这儿做什么?”
“我是有事要找敬兄。”林如海眉头紧蹙,周身的烦躁之意压都压不下去。
贾敬挑了挑眉,低头哄了女儿几句, 让奶妈把她抱下去, 这才道:“什么事这么急?说吧。”
以林如海的城府, 能让他这样情绪外露的, 定然不是小事。
林如海也不卖关子, 直接便问:“敬兄可知, 我那岳母要将元春给了徐家做续弦?”
“什么?”
贾敬震惊了, “元春?做续弦?”
“正是。”
贾敬气笑了, “这可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他心底怒意蒸腾, 比起气贾母不知轻重, 更是气吴氏懦弱无用。
她好好一个宗妇, 族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她非但不能阻止, 甚至连一封书信都不知道要给他送过来。
若不是林如海在这里, 贾敬定然要忍不住问一句:“究竟要你何用?”
他从前总觉得吴氏是烂泥糊不上墙。如今却觉得,说她是烂泥,那可真是侮辱烂泥了。
至少, 烂泥晒一晒,还是可以用的。但吴氏却是无论他怎么给她撑腰张目,她都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是要逼得他一个大男人,亲自下场,跟两个妇人计较了。
“林妹夫,恐怕我们两家是不能一起回京了。”贾敬道,“只是,我那小女儿和大孙子年幼,受不得疾行之苦,须得拜托你与敏妹妹照看一二了。”
林如海一听,便知道贾敬这是要赶回去,处理这件事了。
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敬兄放心,我和敏儿会照顾好他们的。”
于是,贾敬就把小女儿和大孙子留了下来,带着儿子和儿媳,命人张帆,火速回京了。
原本,儿媳姚氏是要留下来照看两个孩子的,但贾敬心中自有考量,便驳回了她的请求,执意要她一块儿进京。
贾珍夫妻回了自己的住处,姚氏有些不放心地说:“把大哥儿和小姑两个孩子留下来,我这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
贾珍安慰道:“放心吧,有林姑父和姑母照看,不会有事的。”
至于那些留下来照看两个孩子的下人,甚至于小姑娘的姨娘,都是关键时刻不能做主的,自然也算不得人手。
事到如今,姚氏也无法,只得放下这段心事,想想眼前的事,“也不知道老爷一定要我跟着回去,究竟有什么事。”
而贾珍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他从小就知道,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并不和睦。
原本,他以为是父亲宠爱某个姨娘导致的。可是后来他发现,父亲从来不会对哪个妾室过多宽纵,他们的关系之所以不好,不过是父亲看不上母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