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以为,他已经重新适应了作为一个世家公子的一切。
可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烧丹炼汞对他的诱惑,其实一直都没有消散过。
那些曾经的他以为,不过是家族的兴衰一直压着他,不过是没有遇到这些让他厌烦的绳营狗苟罢了。
下了衙回到家里,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前世贾家大厦倾颓时的景象。
他的儿子,他的孙子,都死在了流放的路上,连一张裹尸的破席都没有,尸首被野狗啃食殆尽。
他宁国府一脉,血脉彻底断绝。
他想:老天之所以让他重来一回,怕也是觉得他不配去见列祖列宗吧?
可是,他有什么错呢?
是圣人将他宁国府划给了太子,他的父亲贾代化,也是顺应圣意,将他弄到了太子的东宫做了侍读学士。
他若是不忠于太子,圣人第一个便饶不了他。
如宁国府这般的,不止一家。
说到底,大家都是忠君而已。谁又能想到,就是自己忠的君,把他们给坑惨了呢?
圣人精心培养了太子,倾心扶植了太子。
临了临了,太子势成了,他却又突然意识到了权势的美妙,不愿意把这些东西给太子了。
是的,圣人后悔了。
于是,他们这些人,便都成了错的。
“哈哈哈哈……”贾敬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在笑圣人出尔反尔,还是在笑自己无力回天。
被赶到门外的张桂听到里面疯魔似的笑意,心下焦灼,跟同样担忧的青碧对视了一眼,低声道:“咱们进去看看?”
“大爷说了,不让咱们打扰的。”青碧迟疑道,“要不,我去回了太太?”
“糊涂!”张桂瞪了她一眼,“你可别忘了,咱们都是大爷的人,什么事都要以大爷为尊。”
青碧觉得委屈极了:“我自然是向着大爷的,但大爷这样,咱们也只能瞎担忧。万一大爷有个好歹,谁担得起?”
这个道理,张桂也明白。
但张桂更明白,大爷一向抗拒太太掌控他身边的事。
因此,无论青碧怎么说,他就是不同意回太太。
第36章 贾敬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直把青碧急得团团转,禁不住抱怨道:“要是大奶奶已经进门了多好,有什么事,也可以回了大奶奶。”
张桂心道:谁说不是呢?
大爷不喜欢太太掌控着身边的事,但他与大奶奶夫妻一体,自然就不分彼此了。
最重要的是,他们这些下人,也不用跟着操不完的心了。
“哎呀,不管了!”青碧一跺脚,“我到厨房,去给大爷端碗莲子羹来。”
她说着,不等张桂反应过来,便急匆匆地走了。
这时候,天已经晚了,厨房里熬好的莲子羹早没了。
吴家的一听是大爷要用,赔笑道:“姑娘且等一会儿,有发好的莲子与银耳,我亲自给大爷做,不多时就能得了。”
可青碧在意的哪里是莲子羹?她只是想送点儿吃食,借此敲开贾敬的门而已。
“不必了,大爷那里急着用呢。既没有莲子羹,可有什么现成的?”
吴家的道:“有锅里吊着的老母鸡汤,不如做个酸笋鸡丝汤?”
这个鸡汤就是高汤,单独占着一个灶,灶下的火是常年不息的,每日里两只老母鸡添下去,再看着加水。
宁国府这一锅,已经熬了有二十几年了,其鲜香浓郁,自不必说。
青碧一听,便道:“那行。”
她这边应了,那边就有厨娘取了酸笋切丝,又从锅里捞了一条鸡腿,也不嫌烫,就着手撕成了鸡丝。
吴家的取了干净的瓷盅,把笋丝与鸡丝都放进去,又从锅里盛了滚烫的鸡汤浇进去,这便成了。
青碧要的是一碗,但吴家的盛的足有三四碗。这多出来,就是给她的孝敬。
这种事情,总也杜绝不了的,只要不过分,贾敬也是不管的。
等青碧离开厨房的时候,提着的食盒里,除了一盅酸笋鸡丝汤,还有四样小点心。
她回去的时候,张桂还在门外守着,见她来了,急忙朝她招手。
看来,张桂也是急得不行了。
青碧低声问:“里面还有动静吗?”
张桂道:“方才那一阵笑过去之后,大爷又叹了两口气,就再没动静了。”
“好,我知道了。”
青碧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叩了叩门,唤道,“大爷,大爷?”
过了片刻,贾敬带着些鼻音的声音才传了出来:“怎么了?”
青碧道:“奴婢给大爷取了些宵夜,大爷用些吧。”
又过了片刻,贾敬道:“进来吧。”
门口的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松了一口气。
青碧推开了门,提着食盒进去了。
贾敬问道:“门口那个是谁?”
青碧一边取了灯罩剪烛芯,一边道:“是张桂。”
“奶兄怎么还没家去?”一句话问出口,贾敬便自己明白了,“倒是怪我,让他担忧了。”
而后,他扬声喊道,“奶兄进来吧。”
“诶!”张桂应了一声,忙不迭地进来了,小心翼翼地问,“大爷还好吧?”
贾敬心头一暖,笑道:“我已经没事了,奶兄还是快回去吧,别让家里的久等了。”
无论前世今生,无论何种境地,奶兄都一力维护他。
贾敬想着:就是不为别的,只为这些一直替他着想的人,他也要耐着性子走下去,硬着头皮往前冲!
张桂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见的确的再无一丝郁气了,这才点头应了:“诶,好,我这就回去了。大爷用了宵夜,也早些睡吧。”
贾敬扭头瞅了一眼青碧已经摆上桌的宵夜,点了两样点心,叫青碧用食盒装了:“这两样带回去给孩子们吃。我记得,你家大丫最喜欢吃这百合酥了。”
见他还有心思顾虑这些,张桂就更放心了,笑道:“大爷惯得他们。行,我就代他们谢过大爷了。”
送走了张桂,贾敬喝了一碗鸡丝汤,吃了几块儿点心,便叫人伺候着洗漱完毕,沉沉谁去了。
第二日一早,他便又是那个精神抖擞的贾臣恭了。
前些日子,他一直在办差,少在衙门里坐,倒是避开了四皇子。
但如今他的差事已经办完了,又开始了每日看卷宗的日子,就难免与几乎是扎根在兵部的四皇子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四皇子找他搭过几回话,竟然以太子为切入点,来跟他拉近关系。
贾敬有些好笑:太子跟这些皇子们示好的时候,这位四皇子仗着自己“浑不吝”的名声,可没少在言语上挤兑太子。怎么,这会儿连佛脚都不抱,就敢拿人家的人情来用了?
他大概是觉得,既然太子都向他们示好了,太子的人也不敢狠拒绝他才是。
但贾敬却让他明白:他想错了。
无论四皇子怎么搭话,贾敬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失礼,但也不接他的茬,摆明了油盐不进,不爱搭理他。
贾敬心想:有本事你就到圣人那里告状啊!
四皇子自然是不敢的。
他面上粗鲁,心里却清楚地很,若是圣人知晓了他挖太子的墙角,吃挂落的绝对是他。
几次搭话不成,四皇子是彻底看明白了贾敬的态度,虽心头暗恨,却也无可奈何。
贾敬得罪了四皇子,却让尚书陈奇对他的感官好了许多。
因为,三皇子和四皇子不大对付。
这俩人,一个是贵妃之子,一个是妃位之子,两人的母亲都是圣人身边的老人,论出身其是差不多的。
性格上,三皇子性情倨傲,目下无尘,自认为除了太子运气好之外,诸皇子中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他。恰恰四皇子也不是那种任人拿捏的。
两人不过相差了半岁不到,在宫里一块儿长大,一块儿进学,彼此针锋相对,那简直是顺理成章。
陈奇是三皇子的表舅,自然也不会喜欢四皇子。
如今见贾敬不搭四皇子的茬,便觉得他是个识时务的,只是迫于圣人的压力才倒向太子的,假以时日,未必没有策反的可能。
不得不说,陈奇想的挺美的。
不管怎么说,贾敬是借着四皇子的东风,慢慢地在兵部站稳了脚跟儿。
宁国府与李佥事家的亲事定在了三月初三上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