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使者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
因为草原上历来就是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那些小部落从来都是被打部落剥削的对象。
给强者上供,不丢人。
可是强者剥削弱者,那也得有个度吧?
就算把瓦剌现有的牛羊全部折卖了,有没有一千万还是两说。
四千万,他们怎么不去抢?
不对,他们就是在抢。
与瓦剌使者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老神在在,淡定喝茶的陈尚书了。
“这四千万两,还是去掉了零头的。要不然,还得更多。”陈大人把茶碗放下,一脸无所谓地说,“你们瓦剌要是没有诚意……正好,我大夏的军队还在边关,没有撤完呢。”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瓦剌使者是新可汗的死忠,要不然他也得不了这样的好差事。
他想起来之前可汗的秘密交代,知晓可汗目前最需要的,就是大夏朝廷的支持。
因此,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几位大人,四千万两,实在是太多了。而且,贵国出动的大军不过三十万,怎么可能用掉那么多?”
瓦剌使者不知道,他这么一示弱,就让大夏这边的官员心中大定。
——果然不出史大人所料,瓦剌新汗不敢和大夏翻脸。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别客气,就是造!
陈大人朝左侍郎使了个眼色,左侍郎当既便拍案而起,大声道:“贵使这是看不起我大夏将士的饭量吗?我大夏将士作战勇猛,自然饭量大增。五碗是半饱,八碗是标准,十碗才是真汉子!吃掉四千万两算什么?就这还是给你们抹了零头呢。”
瓦剌使者咬牙切齿,“哦?可否将贵国的兵卒叫过来一个,让外臣见识一下,他是如何吃掉标准的八碗饭的。”
左侍郎光棍得很,“如今战事结束,他们自然也就恢复了平常的饭量了。”
瓦剌使者:“……”
——我日你个先人板板!你忽悠人都不走心。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瓦剌使者再次深吸一口气,把几乎冲口而出的粗口给咽了回去,只一口咬定:“没有四千万两。别说四千万两了,就是一千万两,我们也拿不出来。”
洪大人一看,心道:得,要玩儿脱了。
可谁知陈尚书却突然问了一句:“一千万拿不出来,那五百万呢?”
瓦剌使者心中一喜,觉得是自己哭穷的招数生效了,生怕大夏再反悔,当既道:“若是五百万,我们大汗凑一凑,立时奉上。”
陈尚书当既拍板,“那今年就先给五百万,剩下的分期,往后每年一百万。利就按两分来算。”
洪大人:“……”
——是在下输了,给一个大写的“服”!
瓦剌使者:“……”
——我好像掉坑里了,是错觉吗?
下一刻,他猛然反应过来。
“不是……五百万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还请贵国通融。”
陈尚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已经通融了吗?”
左侍郎冷笑:“允你们分期就是皇恩浩荡了,还敢讨价还价,是想再次兵戎相见吗?我大夏奉陪到底!”
瓦剌使者怂了。
但此事事关重大,又前所未有,他也不敢私自做主。
“此事,外臣还需禀明可汗,再做答复。还请贵国通融。”
洪大人看了看陈尚书,见他微微点头,便笑眯眯地开口,“通融是必然可以通融的,毕竟我大夏乃是礼仪之邦,圣人也是个仁德之君。只是……”
瓦剌听了前边的,瓦剌使者暗暗松了口气。可待听到“只是”二字之后,他那口气又提了起来,“只是什么?”
“也没什么。”洪大人拿出一份账单,“这是贵使这段时日的食宿花费,麻烦贵使先结一下。至于后续的花费,就等你们可汗回复之后,再做打算吧。”
一直大吃大喝,趁机享受的瓦剌使者:“……”
——还要掏钱这种事,你们为什么不提前说?
洪大人表示:不好意思,我也是才知道,还可以收钱的。
他突然发现,若是屏蔽掉心头的那一丝羞耻感,这种理直气壮地找别人要钱的感觉,还是挺不赖的。
反正,这场临时开场,又完全出乎瓦剌使者意料之外的谈判结束之后,瓦剌使者就彻底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别说买些京城特产带回去了,他还要为接下来的食宿费发愁呢。
这一阶段的谈判结束了,礼部和鸿胪寺一众人等自然是要去向圣人汇报进度的。
于是,礼部一个尚书两个侍郎,鸿胪寺一个正卿三个少卿,便一同前往前往乾清宫,汇报此次谈判的进度,还有询问下一步的打算。
也不知道巧合还是怎么着,史鼐和廖玉也在。
众人相互见过了礼,由陈尚书向圣人汇报了谈判过程,又着重表扬了礼部左侍郎的突出表现。
唱白脸儿的左侍郎微微一笑,“大人谬赞了。”
圣人听得连连点头,觉得陈尚书不愧是肱骨之臣,这火候拿捏的简直是恰到好处。至于被陈尚书特意点名了的左侍郎,圣人也不吝嘉奖,左侍郎激动得脸都红了。
“还有洪卿也不错,朕先前怎么没想到,不能让瓦剌人白吃白喝呢?”
洪大人:“……”
——什么?这不是您的意思吗?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控诉地看向了陈尚书:你坑我!
陈尚书微微扭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轻轻咳了一声。
殊不知,一旁的史鼐已经惊呆了。
——读书人果然阴险呐。我还只是想着要三倍,到了他这儿,直接翻了十倍!
第322章 史鼐(六十一)
因着价格十分美妙的“食宿费”的催促……
当然, 也有可能是大夏君臣不同于以往的剽悍,把瓦剌使者给吓到了。瓦剌正使片刻也不敢耽搁,立时便写了书信,派心腹速回瓦剌, 将之递给大汗。
“你怎么还不走?”见心腹磨磨蹭蹭的, 就是不动地儿, 正使心里本就烦着呢, 说出的话自然不会客气。
“大……大人,”那心腹满脸的为难,“您总要给属下一点儿盘缠吧?”
正使:“……”
——老子哪来的钱给你?
洪大人见礼部都那么卖力, 也是豁出去了, 算盘一打, 就把整个瓦剌使者团给打成了穷光蛋。
此时此刻, 整个瓦剌使者团, 从正使到副使再到随从, 除了随身衣物和防身的兵器, 就只剩下马厩里养着的马了。
当然了, 马儿吃的是鸿胪寺提供的草料,这个也是要算钱的。
正使没有办法, 只得到马厩牵了一匹马, 作价卖给了鸿胪寺的一个官员, 这才凑出了给心腹的路费。
“你回来的时候, 别忘了带些金银, 再牵两匹马。”正使拍着心腹的肩膀, 殷殷叮嘱。
“是。”心腹抹了一把辛酸泪,怀揣着卖马得来的银子,跨马而去, 背影尤为凄凉。
被心腹的情绪感染,正使的眼眶也有些发热。
——呜呜,他真是有史以来,混得最惨的使臣了!
瓦剌使团的凄凄惨惨戚戚,鸿胪寺上下全当笑话看了。
鸿胪寺卿洪大人更是从中得到了启发:往后再接待番国使团,都可以采取收费制嘛。不说为国创收,最少也能为鸿胪寺上下赚点儿外快嘛。
哼,从今往后,谁还敢说我鸿胪寺是清水衙门,没有油水儿?
这边洪大人还没嘚瑟完,史鼐就让人他知道了:有个词儿叫“乐极生悲”。
得知鸿胪寺朝瓦剌使臣收费之后,史鼐就派了梁郎中前来,硬生生把洪大人收到的银子给挤走了一半。美其名曰:为国创收。
“我们大人说了,剩下的一半,就给鸿胪寺的同僚们买酒喝了。”
听听,这是人话吗?
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就是!
但话是这么说,其实户部派人来收走了一半银子,鸿胪寺上下都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
毕竟,向使团收食宿费这种事情,鸿胪寺还是第一次干。原本以为是圣人的意思,结果圣人根本就不知道。
虽然圣人知道之后,也没有怪罪,但他们心里到底忐忑。
如今,户部既然插手了,还给了一个“为国创收”的名头,就是把他们这种行为名正言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