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鼐三人参拜了圣人,又和礼部三人相互见过了礼,圣人便笑道:“你们来的正好,都来说说,关于瓦剌的新可汗,该如何封赏?”
打了一个大胜仗,在他的武功上增添了一笔浓墨重彩,圣人难得的意气风发,心情大好。
史鼐假做不知,问道:“哦,瓦剌的新汗已经上了降表了?”
礼部尚书笑道:“不错,史大人有所不知,瓦剌的新可汗不但送来了降表,更送来了判臣杰利的首级。真可谓是诚意满满。”
杰利,就是上一代的瓦剌可汗,带兵叩关的那个。
新可汗送来了杰利的首级,听起来似乎是诚意满满。至少,礼部的三位大佬就很满意。
不过,户部关心的可不是这些虚名。
史鼐给胡詹使了个眼色,胡詹便拿出了户部准备好的折子,“启禀圣人,这是此次平瓦剌之乱,户部所出钱粮的账册。还请圣人过目。”
礼部陈尚书的笑容僵住了,“胡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他直觉对礼部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廖玉接口道:“陈大人何必着急呢,总得让圣人看完了折子不是。”
陈尚书只得先闭了嘴,等着圣人看户部的折子。
那折子上一项一项,罗列的很详细,最后还有总结。圣人打眼一瞟,不禁吸了口气。
但见那折子的最后,醒目地写着一行数字:肆佰弎拾柒万两。
“陈卿,你们也看看。”
在圣人的示意下,戴权把折子递给了礼部的三人。
面对这四百多万两银子,陈尚书也张不开嘴,质问户部诸人想干嘛了。
——还能想干嘛?以哪位史尚书的尿性,当然是关于钱的。
见礼部消停了,圣人就问史鼐:“史卿给朕看这个,想必是有了打算了。”
“圣人英明。”史鼐恭维了一句,便直言道,“朝廷本来是不用花这笔银子的。皆因瓦剌部不安分,骚扰我大夏边境,我大夏才不得不整兵备甲,押粮运饷。臣以为,这这些银子,应该让瓦剌加倍赔偿。”
“什么?”
圣人还没开口,陈尚书先震惊了,胀红着脸斥道,“这……这成何体统?哪里还有半点儿大国风范?”
对史鼐的提议,说实话,圣人很是心动。
但圣人好面子,就像陈尚书说的那样,真让瓦剌赔钱,实在不成体统。
对于圣人的那点儿心思,史鼐一清二楚。而他需要做的,就是给圣人休个台阶。
“体统?”史鼐笑了笑,反问道,“陈大人学富五车,定然是读过《六国论》的吧?”
陈尚书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那是自然。”
他是二甲进士出身,《六国论》这等名篇,怎么可能没读过?
史鼐道:“那陈大人自该知晓,秦统一六国,非但是因为秦国代出明君,六国也是功不可没的。陈大人,你说是吗?”
第320章 史鼐(五十九)
陈尚书无话可说。
《六国论》开宗明义:六国覆灭, 弊在赂秦。
也就是说,秦国等于是用六国进献的土地做资本,灭掉了六国,统一了天下。
话到这里, 陈尚书已经知道, 史鼐要说什么了, 但他也知道, 什么“先贤”、“圣哲”,在他这里有市场,在户部尚书史鼐那里, 却还比不上一两银子。
因此, 他惯用的那套理论, 根本就说服不了史鼐。
而且, 他还不敢拿重话挤兑史鼐。就怕史鼐万一来一句:既然陈大人要做圣贤, 不如就替瓦剌, 把这四百万两银子给补上吧。
别怀疑, 陈尚书相信, 这话,史鼐绝对说的出来。
——天知道, 他连自己欠国库的钱还没还呢, 哪里肯替瓦剌买账?
因此, 他只能硬着头皮, 让史鼐说下去。
史鼐又问:“若是按照陈大人的意思, 瓦剌非但不用赔偿我大夏的大军开拔之资, 怕是还要让圣人大肆赏赐,才显得出大国风范吧?”
陈大人的目光闪躲了一下,强撑着说:“这……这是惯例。”
“惯例?”史鼐笑了一声, 又问道,“那这赏赐的钱该由哪里出呢?是国库,还是内孥?”
他看着陈尚书的目光就像刀子,让陈尚书觉得,如果自己嘴里敢吐出“国库”二字,他就会扑上来撕了自己。
但“内孥”二字……陈尚书看向了圣人。
“咳。”圣人咳嗽了一声,道,“内孥空虚,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这一刻,陈大人很想哭,还想爆粗口。
——特么的自宋朝以后,这就是惯例了,我们礼部依例行事,怎么还要被扣上“资敌”的帽子了?
您二位,管国库的不愿意出钱,管内孥的也跟着哭穷,我能怎么办?
我太难了!
史鼐朝圣人一拱手,道:“若非瓦剌狼子野心,带兵叩关,国库与内库也不至于空虚至此。”
反正说来说去,都是瓦剌的错,让他们赔钱,天经地义!
但史鼐这话说出口,不说圣人和礼部三位大佬,就连同是户部官员的胡詹和廖玉,都有掩面的冲动。
——你上回要账要回来一千多万两,还真好意思说国库空虚?
但这话,户部的两个侍郎是不会说出来给给自家上峰拆台的。
至于礼部的三位,他们倒是想说呀。但史鼐要账,要完了宗室和勋贵,却直到现在,也不曾对文官下手。
若是三年前,文官们还会以为是史鼐不敢动他们这些朝廷肱骨。可是经过这三年对史鼐的了解,他们可半点儿都不敢有这想法了。
文官们一直认为:他不来要,肯定是憋着大招呢。
有那胆小的和聪明的,都主动到户部把银子给还了。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礼部这三位大佬。
他们都是属于欠债没换的,平日里自己知道也就罢了,哪里敢在史鼐面前提“要债”之类的话?
于是,国库和内孥一样空虚,就这么被在场几人默认了。
陈尚书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只是……咱们大夏乃是天-朝上国,若是对属国太过苛刻的话,难免留人话柄。”
史鼐看了圣人一眼,见圣人也在看他,便知道,圣人是想让自己堵住陈尚书的嘴,不用给瓦剌赏赐。
——圣人也是突然想到:以史鼐的尿性,是绝对不可能出这笔钱的。这位可是连犒赏自己的下属,都要想方设法,从内孥里抠银子的主儿。想让国库出钱替圣人冲门面?
呵呵哒,还是赶紧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
但要让圣人从内孥出钱,圣人也不乐意。
——凭什么呀?啊?这赏赐属国,本来就是国事,这钱自然该国库出。既然你这户部尚书不乐意,那你就想法子,把礼部的嘴给堵了吧。
于是,史鼐便转向了陈尚书,问道:“敢问陈大人,汉朝算是天-朝上国吗?”
“自然是的。”
何止是算,他就是天-朝上国!
哪怕汉朝已经亡了千年了,谁也不能否认那是天-朝上国。时至今日,中原白姓还是以汉人自称呢。圣人给属国下圣旨,也是以“汉”自居的。
汉朝的地位如何,可想而知。
不过,眼下只要陈尚书承认了就好。
史鼐正色问道:“那汉朝待临邦如何?”
他问完之后,也不等陈尚书回话,直接自问自答了:“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
他念得一声比一声高,一句比一句更加斩钉截铁。陈尚书为他气势所设,一时间竟不敢直视。
史鼐质问道:“如今瓦剌犯边在先,我大夏将士浴血疆场,马革裹尸才换来这凯歌。可到头来,陈尚书不想着替将士们讨回公道,反而怂恿圣人资敌,到底是何居心?陈尚书,你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将士们吗?对得起圣人的看重与栽培吗?”
陈尚书:“……”
——我招谁惹谁了我?我不就是一个听命行事的吗?你凭什么把这锅扣到我头上?
但他也知道,这锅圣人不能背,也不会背,他自然就得变成背锅侠。
“史大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陈尚书羞恼道,“老夫何时有过资敌之心了?”
“没有,那是最好不过。”史鼐情知陈尚书是为圣人背锅,也没有咄咄逼人,拱手一礼,“史某误会了陈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陈尚书也见好就收,“史大人不必如此,彼此都是为国效力,为圣人尽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