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津一听便笑了,心道:这小子不老实,竟然拿这个诱惑我。
史鼐继续说:“而且,生食海鱼,无蛊胀之忧。”
严津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史鼐道:“你这小子,可真是个促狭鬼。”
笑了一阵,他说:“行,只要你有门路,我就去。”
他本来就是想去广州的。
“我不就是现成都门路吗,还用找别人?”史鼐笑道:“您总得问问,具体是什么事吧?”
严津冷笑一声,矜傲地说:“还有什么差事,是老夫办不了的?”
“好!”史鼐欢喜地赞了一声,“叔父有此雄心,此事便成了一半了。”
严津得意地“哼”了一声,示意他,“快说。”
史鼐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我有个海水制盐的法子,比如今的煮盐之法强上许多倍。”
史鼐点到即止,严津则是闻弦音而知雅意,“你是想收拾江南那群盐商?”
史鼐正色道:“我是想让天下百姓都吃得起盐。”
“好!”严津眼中闪过异彩,激赏之意溢于言表。
然后,他叹了一声,带着怀念与怅然:“我年轻的时候,也曾有敢为天下先的豪情壮志。读书之时,先生也曾教过为民生立命。可是后来呀,我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得久了,慢慢地也就向现实妥协了。再到后来,能独善其身,就把自己当圣人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人都说,年纪越大,胆子越小。我先前还一直不信,如今才知道,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叔父……”史鼐担忧地喊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却见严津摆了摆手,笑容重又明朗起来。
他说:“我得多谢你,又让我重新记起了年少时的那一腔壮志。”
他说:“那个时候,我是人微言轻,碰了几次壁之后,就想着先存己身,以待来日。可那知的确来日方长,我却迷失了本心。”
他看着史鼐,神情严肃地说:“广州那边,我可以去。可是,你的志向想要实现,江南那边,才是重中之重啊。”
史鼐道:“叔父放心,江南那边,我也有了人选。”
“哦?你看好的是谁?”
“叔父以为,贾敬如何?”
“一等威烈将军?”
“对。”史鼐点了点头,“就是他。”
严津皱着眉头,轻轻吸了口气,说:“我没和他共过事,对他不太了解。但就凭勋贵子弟大多醉生梦死的时候,他能考中二甲进士,其定然有过人的毅力。”
史鼐道:“敬兄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更重的是,他有个妹夫,如今正在扬州做着巡盐御史。”
都说朝里有人好做官,其实地方上办事也一样。
贾家在江南本就有根基,再加上有林如海在江南官场盘桓多年,江南的事由贾敬去处理,总比别人容易些。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林如海乃是圣人的人,有他在,圣人也能更放心。
这些史鼐能想到,严津自然也能想到。他点了点头,“你如此安排,倒也周详。只是,北疆战事将起,圣人他肯在江南大动干戈吗?”
史鼐笑道:“叔父多虑了。此事由布局始,再到初见成效,本就非是朝夕之功。叔父且先安心去广州,江南那边也先慢慢渗透。等真的要动干戈的时候,北疆战事怕是已经完了。”
“既然你心里有数,那老夫可就听你调配了。”
史鼐忙道:“调配不敢当,还望叔父多看着点儿,不吝赐教才是。”
严津慈爱地笑了笑,听见墙外更鼓声起,便催促道:“天色也不早了,你且回去吧,别让你媳妇儿担心。”
“那小侄就告退了。”
因着天色已晚,史鼐没有再拜别连氏,由严津亲自送到大门口,和进宝一起,骑马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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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没有朝会,可史鼐还是起了个大早,到乾清宫求见圣人。
自先太子薨后,圣人重又勤政了起来。史鼐到的时候,他正一边批折子,一边听太孙背书。
听见史鼐求见,圣人便知他已有了章程,当既便叫戴权领人进来。
而后,他朝太孙招了招手,慈爱地笑道:“晸儿先别背了,过来一块儿听听。”
“是。”徒晸清脆地应了,放下书册就站到了圣人身侧。
其实,他一听是户部史尚书来了,读书就有点儿心不在焉了。
实在是他在御前这么久,史鼐是第一个敢反驳圣人,让圣人拿他没办法,却还不反感的人。
徒晸心里很佩服他,也喜欢听他君前奏对。通过听史鼐与圣人对话,徒晸暗中已经学了许多与圣人说话的技巧。
只是这事他不敢与身边的人说,只敢自己慢慢实践。
然后他就发现,他从史鼐这里自学的,比几位夫子讲的那些三皇五帝的大道理,可有用多了。
史鼐入内,拜见了圣人与太孙,便听圣人问道:“史卿一大早便来,可是已经有了章程?”
史鼐道:“果然瞒不过圣人,臣这里,是有了两个人选,还请圣人圣裁。”
“哦?你说来听听。”
史鼐奏道:“一个是工部侍郎严津,臣以为,可以派他去广州,主持晒盐一事。”
“嗯,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贾敬。”
圣人哈哈一笑,指着他道:“你还真是举贤不避亲呐。这两个,可都是你的亲戚呀。”
史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圣人也知道,臣入朝没几年,认识的人也不多。这两位,已经是臣认为最合适的了,所以推荐给圣人。如果圣人有更合适的人选,那真是最好不过。”
圣人本来还有些疑虑,被他这样一说,却又散了,只道:“你先说说你的理由。”
”是。”史鼐道,“臣推荐贾敬去江南,最看好的其实不是贾敬,而是贾敬的堂妹夫林海。林海在江南多年,一直为圣人分忧。臣相信有他在,贾敬即便不能圆满,也不至于坏了事。”
林如海乃是圣人在江南安插的心腹,听史鼐说主要做主的是林海,他的心就放了大半,也暗暗认可了贾敬这个人选。
“那你推荐严津,又是个什么由头?”
史鼐立时就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说起这个来,又要让圣人见笑了。”
圣人眉毛一挑,做出一副“朕宽容大度,与尔等凡夫俗子计较不过来”的模样,说:“你让朕见笑的还少吗?说吧。”
太孙徒晸已是洗耳恭听。
史鼐道:“内子这个叔父,平生无二好,唯好食鱼烩。年前因腹痛,请太医诊治,为蛊胀之疾。太医勒令他不许再食鱼烩。可是……”
史鼐痛心疾首,“就在昨日,臣下职后归家,正在闹市中看见他鬼鬼祟祟地进了一家专供鱼羊的酒楼!”
其过程不必他赘述,圣人依然猜到了,不由得哈哈大笑,“朕素日只道严卿有魏晋遗风,却不想,他还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
徒晸不解地问道:“可是史大人,广州临海,而海中多鱼。你把他送到广州,不是等于把孙猴子送进了蟠桃园吗?”
一句话出口,他就露出了懊恼之色。
《西游记》这本书,太孙还是住到乾清宫后才看到的。以往在东宫,太子妃看他看得紧,除了圣贤书,一切杂书他一概接触不到。
到了乾清宫之后,只要完成了功课,圣人倒是不拘着他看闲书。其中,《西游记》,是他最喜欢的一部。他还做梦梦见过自己变成了孙猴子,打败了如来佛祖呢。
只是,这些毕竟不是圣贤书,就算圣人不禁他看,他也不敢让夫子们知晓,更不敢让朝臣知晓。就怕自己这个太孙,达不到朝臣们的预期。
因而,今日他脱口用了西游记的典故,就有些不敢看史鼐,就怕从他脸上看到半丝诧异之色。
但史鼐却是没有半分异色,反而说道:“太孙说的不错,把他送到广州,的确是把孙猴子送进了蟠桃园。不过,据臣所知,生食海鱼,并不会得蛊胀。”
太孙眼睛一亮,问道:“史大人也看西游记吗?”
史鼐看了圣人一眼,见圣人面含笑意,显然是不介意太孙读这些书的,便道:“臣少年时就很喜欢这部书,还有《封神榜》,臣也很喜欢。”
太孙纠结了一下,问道:“大人的先生不曾制止大人看这些闲书吗?”
史鼐笑道:“臣是勋贵子弟,本也不必靠科举晋身。因而,读书对臣来说,不过就是明白事理。因此,闲书也好,圣贤书也罢,只要把里面做人做事的道理读通了,对臣来说,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