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太子蹙眉,压下了心头的烦躁。
王柱低声道:“史大人出了端本宫,便被圣人召到乾清宫去了。”
六皇子一怔,还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太子却突然爆发了。
“狗奴才,是谁让你监视朝中大臣的?”太子一脚将王柱踹翻在地,面露狰狞,“你是嫌孤死的不够快吗?”
王柱吓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地跪到太子身前,一个劲地磕头,“殿下,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奴才再也不敢了!太医说了,您不能动怒啊,殿下……”
六皇子惊得睁大了眼,质问王柱:“什么意思?什么叫太子不能动怒?”
王柱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转头就开始对着六皇子磕头,“六爷,六爷,您劝劝殿下吧。太医说了……”
“住口!”太子厉声喝止。
“殿下?”王柱戛然失声。
太子忍不住揉了揉青筋隐隐跳动的额头,喘着粗气说:“你给孤滚出去!”
“殿下……”
“滚!”
“奴才这就滚,奴才这就滚。”见他气得浑身发抖,王柱再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大哥,你怎么了?”六皇子急忙上前扶住太子,脸上尽是焦急与担忧,“太医到底是怎么说的?”
太子左手摁着额头,右手朝他摇了摇,声音里都失了几分气力:“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还撑得住。”
“大哥!”六皇子第一次对太子发怒了。
“好了,好了,”太子宠溺地笑了笑,柔和了声音,“孤没事,就是这几天气血有点儿上涌,煎二两黄莲败败火也就过了。”
六皇子信他才怪,板着脸说:“你就别糊弄我了,看王柱方才的架势,哪有这么简单?”
太子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看得他心底发毛,忍不住动了动脖子,“怎……怎么了?”
“老六。”太子突然严肃了起来。
六皇子下意识地应道:“臣在。”
太子语重心长地说:“谨小慎微是你的优点,你以往一直做得很好,往后也不应该把这优点给丢了。”
六皇子的脸色有点发白,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
——他知道,他方才已经是越矩了。
这一回,太子并没有阻止他,就那么任由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向他请罪:“臣失礼,请殿下恕罪。”
太子淡淡道:“孤乏了,你先跪安吧。”
“……是。”六皇子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起身退了出去。
太子独自怔怔许久,喃喃道:“老六啊,你别怪哥哥,别怪我……咱们的父皇,已经不准备给我留活路了。只有谨小慎微,才能保你一世平安。”
六皇子还没想明白,太子却是早就明白了。圣人之所以突然一反常态,不再打压太子-党,绝对不是良心发现了,而是捧杀。
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
圣人显然深谙其中之道。
只是,父皇啊,你焉知我就会傻傻地往圈里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缓解额头的抽痛,还有心底的烦躁。
——父皇啊父皇,你逼迫儿子至此……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第291章 史鼐(三十)
史鼐一行人才出了端本宫, 迎面就遇见了戴权的徒弟冯保。
他们还以为是圣人有圣意要给太子呢,想不到他直接就走到了史鼐面前,笑眯-眯地说:“史大人,圣人传召。”
史鼐眼皮子一跳, 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就我一个人?”
“就您一个。”冯保道, “史大人, 请吧。”
“不敢,不敢,冯公公先请。”史鼐干笑了两声。他明显能感觉到一同从东宫出来的同僚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有探究的、有质疑的, 让他如芒在背。
这个时机实在是太敏感了, 史鼐不禁在心里犯嘀咕:这到底是要干嘛?
按下诸多疑惑, 史鼐对目露担忧的贾敬露出一抹安抚的笑, 跟着冯保走了。
留下的人面面相觑。
“他怎么就去了?”
贾敬一眼横过去, 淡淡道:“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率土之滨, 莫非王臣。圣人传召,你敢不去?”
那人闭嘴了。
可是, 他们方才从太子那里出来, 而且太子和圣人之间明显有了裂痕。圣人这个时候把史鼐叫过去, 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话说, 这史鼐一入朝就是一部侍郎, 三品的高官, 圣人对他,可谓是知遇之恩呐!他会一心一意忠于太子?
贾敬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暗暗叹气:风口浪尖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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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史鼐跟着冯保一路到了乾清宫, 冯保是一路上都在等史鼐向他打探消息呢,他也好完成师傅交代下来的任务。
可是这史大人也太沉得住气,眼见都要到乾清宫门口了,他还是淡定的一言不发。
冯保急了,他也奇怪,忍不住就问:“史大人,您就不想知道,圣人叫您去,是干什么的?”
“想。”史鼐诚实地说。
“那您怎么不问呢?”
史鼐眼皮一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没带钱。”
冯保:“……”
——还真有进宫不带钱的,这让他怎么说?
冯保一双利眼在史鼐身上巡梭了一圈儿,最后定在了他腰间的羊脂玉配上,眼睛一亮,“史大人,您这玉不错呀。”
史鼐低头看了看,点头认同:“是不错,值上百两银子呢。”
冯保心想:我都说的这么明显了,你应该明白了吧?
然后他就眼巴巴地等着史鼐的下文。
可是,史鼐他……他根本就没有下文。
见他半晌不回话,冯保干巴巴地开口:“这玉……真润哈?”
史鼐眨了眨眼,明白了过来,“唔,这是块好玉。不过冯公公您也别看它了,史某就这一块儿好玉充门面呢,不能给你。”
冯保再次:“……”
他有心就此甩袖离去,什么都不告诉他吧,又怕坏了圣人的事。但若是什么都不收,那不是显得太刻意了吗?
既然觉得玉佩太贵,舍不得给,那别的总行吧?
于是,冯保的眼睛又落在了史鼐左手大拇指上犀角扳指上。唔,这个可比那玉佩便宜多了。
“史大人,你这扳指……”
哪知,他话还没说完,史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脸警惕地把身子往后挒了挒:“冯公公,这可是家父的遗物,您想干嘛?”
冯保:“……我就看看,看看而已。”
“哦。”史鼐放松了下来,但他却垂下了手,把整个左手都掩在了袖子里。
冯保嘴角一抽,无语至极。
——有多少朝中重臣,拿着银票、金玉往咱家袖子里塞,就为了从咱家这里得到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以便从中揣测圣人的心思。
这位史大人倒好,咱家这话都攒到嘴边儿了,他愣是让咱家没机会说出口。
冯保真服了这个老抠了!
“看在咱们在金陵的交情的份儿上,咱家提醒史大人一句:这天下呀,终究是圣人的天下。”
没办法,既然没有条件,冯保创造条件也要上啊。
史鼐微微眯了眯眼,已经明白冯保方才的反常是为了什么了。
“多谢冯公公了。对了,上回给公公的香皂,公公可用完了吗?”
这“金陵”二字,倒是提醒了史鼐,他手上还有一样对他来说不值钱,对别人来说却很稀罕的东西。
冯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时竟猜不透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总不能是觉得上次香皂送得太多,又想要回去吧?
“那玩意儿不但咱家喜欢,咱家的师傅也喜欢的紧,咱家都拿去孝敬师傅了。”
所以,要回去什么的,你就别想了。
史鼐眼睛一亮:戴权也喜欢?那可真是太好了!往后就可以省点儿钱了。
“冯公公。”史鼐一脸真诚地看着冯保。
“史大人?”冯保抄着手,笑眯-眯的,八风不动。
只听史鼐道:“史某自金陵回来时,还带了两盒香皂。冯公公若是喜欢,改明儿我派人给冯公公送一盒到府上?”
冯保挑了挑眉毛面上不显,心下意外:怎么突然又大方起来了?难道先前是咱家误会他了?
不过,他是不会拒绝的。
“那就多谢史大人了。史大人,乾清宫已经到了,圣人说了,您来了之后,直接进去就好了。您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