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头深深地看了王氏一眼,眸中的意味深长让她心里“咯噔”一声,骤然间像是有十五只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的。
贾珍慢慢地往后翻,约莫一刻钟,才彻底翻完。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怒火往下压了压,转手递给了身旁的一个族老:“您也看看。”
那族老早就在看到他方才的神色时,就猜到这账册大有文章。
可是,等他真的看到里面的内容之后,还是被惊得目瞪口呆。
但一开始,他的神色也还好,直到翻到最后两页,脸色却一下子变得铁青,扭头看向王氏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蠢妇,蠢妇!”
等几个族老把账本传了一圈之后,这样的叫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贾珍看了一眼一脸茫然,不明所以的贾政,扬手把账册扔给他,冷笑道:“政二叔还是好好看看吧。呵,五成的家产,就算赦叔肯给,你还有脸要吗?”
方才贾赦说不肯给的时候,那些族老还在心里嘀咕,觉得他不顾兄弟之情。
可是这会儿,他们却觉得,贾赦愿意分贾政三成的财产,那可真是仁至义尽了!
被个小辈如此对待,贾政心头恼怒。但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不敢闹出来,而是老老实实地捧着账册看了起来。
“这……这……”
这账册上记载的,都是王氏借管家之遍,贪墨的公中财务。
贾政看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等看到最后两页,脸色一下子灰败,心里来来回回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原来,这最后两页上记载的,是王氏联合金陵薛家,倒卖荣国府置办的祭田。
若说前面记的东西,那些族老们看了,只是惊异于王氏的大胆,真说到底,却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可是,祭田却是一族之中的公产每年祭田的产出,他们都能从中分润好处的。
——说到底,只有关乎自己的切身利益了,这些族老们才会不顾一切。
若不然,他们最多的还是和稀泥。
因为,无论是贾赦还是贾政,他们都不想得罪。
贾政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还能分一大笔家产,谁又能保证没有求到贾政的时候呢?
可是,当他们知道,王氏侵占了他们应得的利益之后,就个个都变得“大公无私”了起来,不但要求兄弟二人分家必须按照宗法三七分,更是要求贾政夫妇把私卖的祭田赎回来。
这一回,是连贾母说话都不好使了。
但凡她说一句带点儿威胁意味的,就有族老暗示:虽然荣国公已经去了,但族里也是可以代为休妻的。
史氏却不吃这一套,冷笑道:“我送走了两重婆婆,就是先国公在世,也不能休了我!”
王氏闻言,眼睛一亮,也道:“对,我替老国公守过孝。”
这就是有恃无恐了。
说话那族老被她们噎了这一下,脸色涨得通红。
但还没等史氏再次抖起来,便听见贾珍凉凉地说:“不知道我把这些证据送到史家和王家,他们愿不愿意为了两位和贾家决裂呢?”
史氏瞳孔一缩,万分不甘的闭嘴了。
如今史家当家的,已经不是疼爱她的父兄了,而是与她不大亲近的二侄子。且史家这些年也不怎么景气,自然是不愿意和蒸蒸日上的贾家对上的。
王氏倒是觉得继母甄氏不会不管她的。但甄家已经败落了,对贾家起不了任何威胁。
二哥王子腾这次随军,倒是立了不小的功劳。但问题是,王子腾虽然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却在嫂子史氏的挑唆下,根本和她不亲近,也肯定不会为她出头的。
她们婆媳都妥协了,贾政心里失望却根本不敢说什么,只得按着他们的意思,只得了三成的家产,并要在三个月之内,把卖出去的祭田都赎回来。
贾赦道:“荣国府后面那座五进的宅子,也给了你了。给你五天的时间,从我的荣候府里搬出去。”
史氏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急忙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荣候府?”
贾赦淡淡看了她一眼,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道:“我已经奏请圣人,把荣国府的匾额撤走,换成名副其实的荣候府。说起来,明日一早,礼部的官员就要来了。”
“对了,”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贾政道,“荣禧堂是太-祖赐给老国公居住的,在候府里算是违制的,你一个六品官,更是住不起。所以,在礼部的官员到来之前,二弟还是赶紧把荣禧堂给腾出来的好。”
贾政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是羞辱,可是让他违抗圣命,那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的。
“是,我回去就收拾。”贾政自觉忍辱负重了。
却不知道,看他就这样认耸了,不但贾赦和贾珍更加看不起他,就连族老们也低看他一眼。
贾珍道:“既然如此,大家都散了吧。”
他话音一落,贾政就当先拂袖而去。
一直尴尬地站在贾政身边的贾珠,干笑着朝众人拱了拱手,上前和王氏一左一右扶着贾母离去了。
贾赦冲着他们的背影挑了挑眉,冲诸位族老拱了拱手:“诸位,我家里还一团乱,这就要告辞了。”
众人都还了礼,待他离去,还有人嘀咕:“都说政二老爷是读书人,怎么还不如赦大老爷知礼?”
贾珍凉凉地瞟了他一眼,对这些见风使舵的族人们腻歪至极。
第174章 林如海(五十三)
因为荣禧堂不能住了, 而新宅子也没收拾好,贾政一家子只能连夜搬到了西院去。
西院虽然也不错,但比起荣禧堂却是差得远了,更比不上原本就是给继承人住的东大院。
王氏坐在正堂, 指挥着丫鬟婆子收拾东西, 嘴里不免抱怨:“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一旁的元春闻言, 柔声劝道:“太太, 这话可不能说,让大伯听见了,又是一场官司。”
其实, 元春心里还有半截话没说出来:按理说, 贾政是次子, 原本就该住在这里的。
她听府里的老人说, 在祖父还在的时候, 父亲和母亲就是住在西院的。
但元春心思玲珑, 知晓如果她把这话说出来, 定然会惹得母亲震怒的。
她好不容易才从祖母那里征得同意, 来陪陪母亲,实在是不愿意和母亲发生争执。
因此, 她只能拿大伯贾赦来压制母亲, 让她少说几句不该说的话。
却不想, 王氏还是恼了, 大声道:“便是让他听去了又怎样?他已经把我们赶出荣国府了, 还想怎么样?真有本事的, 就把我们一家子都弄死了!”
“母亲慎言!”元春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低头忙碌的下人们,又急又气道, “大伯与老爷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母亲说出这种话,岂不是在剜大伯的心吗?”
王氏之所以敢说这话,无非是觉得这院子里的都是她的心腹,她就是说破了天,贾赦也不会知道。
可元春却比她清醒的多。
元春知道,往日里这些下人之所以上赶着奉承母亲,不过是因着老太太偏心,他们二房得势罢了。
可是如今,今非昔比了。
他们一家子马上就要搬出去了,大伯一家子才是这府里真正的主人。
这些下人里,定然有许多想着去大房那里卖好的,母亲说的话,说不定一转眼就传到大房去了。
但元春只是个还没及笄的小姑娘,平日里所仗所持的,不过是祖母的几分疼爱罢了。
她纵然有心要挽回什么,这些下人也不会听她的。
所以,她只能提醒这些人,贾赦与贾政再怎么闹,也还是亲兄弟,他们想挑拨离间的时候,最好是三思而行。
只不过,有多少效果就不一定了。
王氏冷笑了一声,还要说什么,但看见元春连连朝她使眼色,到底还是闭了嘴。
——现如今,元春入宫得宠,是他们二房唯一翻身的捷径了,王氏可不想因着一点儿小事,和女儿生了隔阂。
“我的元儿呀,你可一定要争气呀!”王氏一把搂住元春,幻想着有朝一日,元春成了贵妃,贾赦一房朝她磕头赔罪。
元春自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心里期待的同时,也不免惶恐。
——都说皇宫是天下富贵的源头,祖母、母亲和教养嬷嬷都说以她的命数与品貌,那注定就是要当娘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