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 自己闯了大祸。
可心底却有一股隐秘的兴奋逐渐升起:
弟弟没有了, 一切都会像从前一样了。
二姐儿的奶妈子急忙上前, 一把搂住二姐儿,将她所有的神情都藏在了自己的怀里, 口中不住呢喃拍哄:“二姐儿乖, 二姐儿不要怕。王妃是在气头上呢。二姐儿乖……”
说实话, 奶妈也很怕, 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今日里, 王妃好不容易下了榻,在院子里散步。
二姐儿因多日未见亲娘,难免激动了些, 扑上前抱住了王妃的大腿。
按理说,二姐儿一个四岁出头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气?
可王妃身体太过虚弱,却硬是被她给推倒了。
后果可想而知,当时就听见王妃嘶声喊痛,下-体落-红不止。
等孙大夫赶过来,把了脉之后,也只能摇头叹气:“我开一副药,帮王妃排干净恶露,以免留下后患。”
贺氏当时就崩溃了,还是刘嬷嬷做主,派人跟着孙大夫,拿着药方抓了药熬好,让人按着贺氏,硬给她灌了下去。
贺氏自然是不愿意喝的,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没了。
那个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她的小腹已经微微凸起。
她是多么盼望他来到这个世上,怎么能相信他已经离开她了?
这阵仗,吓呆了二姐儿,等她回过神来,便忍不住哇哇大哭。
先前她没出声时还好,贺氏一听见她的哭声,猛然便想起了是她撞过来那一下,让她失去了自己的儿子。
不期然地,贺氏又想起了,自己之所以不能生育,就是因为生二姐儿的时候伤了身子。
对于她生二姐儿的时候伤了身子的事,贺氏原本就不是没有怨气的,她还曾偷偷和刘嬷嬷抱怨过二姐儿不是个儿子。
只是那个时候,她已经绝了生育的希望,二姐儿就是她唯一的孩子,她自然如珠如宝地宠着。
这也是为什么,她确定了肚子里怀的是个男胎之后,会无意间忽略了女儿的原因。
——作为一个无子的正妻,她心里,自然是万分渴望有一个儿子的。
六爷忍着疲倦安抚了王妃,并承诺了若是贾氏得子,就抱给她养,才让王妃平静了下来。
好不容易等贺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六爷才想起同样受了大惊吓的女儿。
“二姐儿呢?”六爷问。
刘嬷嬷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哑着嗓子回话:“回爷的话,大约还在门外。”
不是刘嬷嬷对二姐儿不上心,但毕竟贺氏才是她的看着长大的主子,她的一切自然也是以贺氏为先的。
如今贺氏因二姐儿成了这副模样,刘嬷嬷难免对二姐儿心怀怨气。
六爷叹了一声,沉默了半晌,对刘嬷嬷道:“二姐儿今日也吓到了,让她早些回去休息吧。”
贺氏想要儿子,他又何尝不想要一个嫡子?
不同于失去了理智的贺氏,他相信自己的女儿不是有意的,但这个时候,也实在是不想面对她。
“是。”刘嬷嬷应得干脆利落,毫不犹豫地转身出去,站在门口就朝窝在奶妈怀里的二姐儿行了个礼,冷淡地说,“王爷说了,二姐儿今日受了惊吓,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二姐儿还不大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委屈父王不来看她。
可奶妈毕竟是个大人,知道这是王爷也不欲见二姐儿了,不由浑身一颤,低低应了一句:“是。”
她低着头看二姐,焦急地希望二姐儿开口问一问王妃的情况,也好在王爷这里挽回一些好感。
可二姐儿不过是个小孩子,虽然心里已经懵懂地有了些争宠的念头,也只会祈祷不要有人来和她争父母的宠爱而已。
至于曲意讨好,对二姐儿来说,还是一个不曾涉及的领域,自然也领会不到乳母眼神里的含义。
最终,奶妈只能无奈地抱着二姐儿回去了。
六爷整个人也是疲惫的很,贺氏恶露未尽,自然是不能让六爷留宿的。
因此,六爷看过贺氏之后,还得再返回书房休息。
但让大太监吴庆庆幸的是,经过王妃滑胎这事儿的刺激,六爷总算是从太子自焚这件事里走了出来,当夜喝了一碗安神汤,终于睡了这大半个月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一早,六爷就仿佛恢复了正常,先是到芳菲院去看了看怀孕的贾元春。
然后,他无视了郭氏的邀宠,离开芳菲院,到了明辉院,隔着屏风陪坐月子的凤姐儿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因着凤姐儿还在月子里,许多事情陆嬷嬷都拦着不让她知晓。
因此,她自然也不知道王妃昨日滑胎的事。
原本,陆嬷嬷还担心她什么都不知道,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惹恼了六爷。
可凤姐儿已经有了儿子了,所有的话题自然都是围着这个小家伙儿转的。
在她想来:六爷好不容易来一趟,她再说些其他人的事情转移六爷的注意力,当她是傻子呢!
她自然是要多说自己儿子有多乖多可爱,有时候又多闹腾,还有让她又爱又恨的那些趣事。
凤姐儿生的四哥儿身子健壮,六爷看见了这么健壮的儿子,心里就先高兴了。
他毕竟刚刚失去了一个未成型的儿子,自然是希望剩下的孩子都好好的。
先天的好感有了,听着凤姐儿说的那些软萌可爱或调皮捣蛋的趣事,他自然是听得津津有味儿。
死者的郁气终究还是要新生的朝气来冲淡,六爷一直被阴霾笼罩的内心,也终于被阳光透了进来。
想想虚弱的贺氏,再想想糟心的吴氏,六爷便道:“待你出了月子,就把管家权接过来吧。”
凤姐儿一怔,倒也不推脱:“管家理事,妾也是自小学的。只是,王妃那里会不会不高兴?爷在外边已经够头疼了,要是因着管家权再弄得内宅不宁,这日子还能过吗?”
她就这样直白不做作地表示:管家权我是很想要,就是怕你为难。
六爷不禁笑了起来:“你呀你,这么大个人了,说话还是这么口无遮拦的。”
凤姐儿理所当然的说:“说句托大的话,妾与王爷也算是夫妻。这都说夫妻一体,要是咱们之间说话还藏着掖着的,那还有什么意思?”
这话可算是说到六爷心坎儿里去了。
按理说,像六爷这样,生母养母都早逝,亲爹又不疼不爱的人,娶了妻子之后,肯定会与妻子更加亲密。
毕竟,妻者,齐也,是与丈夫一体的存在。
对六爷来说,还有比妻子和他更亲密的存在吗?
没有了。
可是,就因为贺氏在他面前,说什么话都留三分余地,好像生怕惹怒了他,就会失了在后院的地位一样,不免让他觉得索然无味儿。
因此,他都成婚这么多年了,内心深处觉得最亲密的,其实还是太子。
这也是为什么,太子的死讯传来的时候,他明知道太子这么一死,圣人毕竟会愧悔万分,他们这些太子党非但不会被论罪,圣人还会给他们找个退路的情况下,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的原因。
先前,在圣人打压太子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疏远太子,那是趋利避害的本能。
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太子真正划清界限。
后来,太子谋反事败,他虽然也为自己的性命前程担忧过,却是从来没有对太子生出过怨怼的情绪。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太子谋逆成功了,他必然是会跟着享受胜利地果实的。
如今太子失败了,他跟着承受恶果,岂非也是理所当然?
更何况,此事太子根本就没有让他参与,甚至没有让他知情。
这其中,不管有几分是怕他泄密,又有几分是为了保全他,都为他留了最大的后路。
他心里自然也感念。
太子去了,就相当于他心里最亲密最重要的那个人再也没有了。
凤姐儿正可谓是趁虚而入,顶替了六爷的精神寄托。
六爷本就觉得她的性情与太子有些相类,有了私心,自然也就不会觉得凤姐儿一个侧妃,说“夫妻一体”会是心大了。
“你放心,王妃身体不适,不能理事,吴氏又实在是……你这时候把这担子接了,便是王妃,也只有谢你的。”
一听这话,凤姐儿也不再多言,笑道:“那我可就托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