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说,“欢迎回来。”
然后,他看着面前那个连呼吸其实都没有完全调整好的、脸颊因为狂奔而泛起一层红潮的年轻姑娘,忽然向着他露出了巨大的、足足八颗牙的笑容。
“山南先生,你看。”她说。
“其实,并不像你说过的那样——”
“每一次道别,并非都是永别。”
山南:?!
“……我回来了,山南先生。”她最后强调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山南:!!!
他无法遏止地因为震惊而睁大了自己的双眼。
下一刻,他简单粗暴地直接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一松手任凭手中的刀落到了地上,发出当啷一声清脆的响声。
然而他并没有去关注那柄刀,而是迈前一步,张开双臂,一言不发地就径直把面前的那个姑娘紧紧地抱进了自己的怀中。
他能够感觉得到自己仿佛用上了全身的力量,浑身的骨头和关节好像都在咯咯作响;他是那么用力,就如同下一刻马上就要把她整个人都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融入这具虽然摆脱了罗刹之力、但未来不知何时或许还会消散的残躯之中;他抱得紧紧的。
他听见她在他怀中,因为被他这个突袭的拥抱而感到震惊,喉间发出“诶?!”的一声低低的惊叹;可是他顾不上再像许多许多年前在屯所里、在临时驻地里、在仙台城中的那些时候那样,竭力忍耐着身体和心灵上传来的巨大痛苦,也要表露出理解和纵容的姿态,在她面前把自己内心中深埋着的扭曲、乖戾与黑暗掩藏起来,以一种斯文温和的伪装出现——
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不定表情狼狈极了。姿态也十分难看。就这么在战斗进行中丢下刀去抱住一个女人,说不定能够做出这种事的自己,就连武士的尊严与格调都丧失了——这样子的自己,说不定会让他们身后那些据称是从刀剑里幻化出来的所谓“付丧神”们都感到有点诧异吧。
毕竟,作为新选组总长,他自信自己应该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名望的。可是,现在的他却做了这么丧失理智的事情,利用拥抱来困住她,祈求着她的同情与垂怜——
现在,就这样地拥抱着她,他几乎都能够听到自己灵魂深处发出的哀嚎声。
看着我啊——
从今往后,一直一直,都——
只看着我啊。
内心深处蛰伏着的、黑暗的巨兽悄悄张开了大口。他不得不很小心地掩饰着内心那股突然生发起来的贪婪的气息。因为那种贪婪已经快要翻滚上来,试图把她吞噬掉了——
对啊,对啊——
吃掉她——
一口一口地,仔仔细细地——
巨兽在他内心最深处发出这样的低吼和劝诱。
然后,当那头巨兽几乎都要从他体内破胸而出时,他感受到了在自己身后,不属于自己的双臂环绕过他的腰间,一只手轻轻地在他背后拍了拍。
那记轻拍,其实安抚的意味很浓,并不带有多少爱情或暧昧的成分;但他体内那头躁动不安的黑暗巨兽仿佛一下子就被这举动安抚了下去一样,又趴伏回了他身躯的最深处,安安稳稳地隐藏在那里,暂时不再咆哮了。
他的身躯微微一震,听到她在他怀中发出闷闷的声音。
“山南先生?”
山南忽然一凛,猛地松开手。
他并不害怕这亲密的一幕被那些号称是从刀剑里化出的付丧神们看去,事实上,他甚至是有点故意地那么去做的——把他和她之间可以多么亲密的事实干脆利落地直接展现在那些付丧神的面前,警告他们不要逾越了那层所谓的“上司”与“下属”的界限……
可是,最先逾越这层界限的,难道不是他自己吗。
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她开始另眼相待的。但他知道,不知从何时起,每一次含笑对她说着“去找土方君,替我传达一件事”的时候,内心都会传来隐隐的刺痛;到了最后,他甚至有一点享受起了那种刺痛发生的整个过程,犹如一柄小刀戳刺着他的心肺,流出一点血,却能够让他深刻体会到自己还活着,能够活生生地感受到这人间的无可奈何与痛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因她而生、从她那里所获得的喜悦或痛苦,这就是他活着的证明。
可是他必须耐心。
他在黑暗里已经潜伏了太久了,他不能够在这个时候因为难以抑制内心的情绪而轻率地行动,导致失败。
他现在必须流露出和从前一样,温柔而善解人意的态度来。当然,他刻意在此之外,又露出了几分无可奈何的体贴与纵容,就仿佛一切经历过的黑暗、对未来未定的彷徨、对未知环境的警戒与困惑,都统统在持续困扰着他,但是他却愿意为了她把这一切都暂时压下,愿意为了让她达成目标而帮助她一起战斗那样——
他稍微往后退了一步,透过镜片望着她。他俊秀的脸上薄唇紧抿着,眼神中透露出一点因为置身于一个全然未知的世界而感到茫然紧张、但却愿意抛开所有的顾虑,相信她替自己作出的安排,那样的又温柔、又脆弱的淡淡笑意。
“抱歉,是我失态了。”他说。
“可是,再见到你,我真的是太高兴了……好像,从来就没有那么高兴过——”
他垂下视线,目光温柔地凝注在她的脸上。胸中潜藏的巨兽仿佛在藏身之处不安地动了动,发出躁郁的吐息。
“……是我错了。你是对的。”
他看到她猛地一皱鼻子,脸上露出“山南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啊”的问号来,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
“……原来,世上确实也存在着那种——”
他顿了一下。
“会最终重逢的离别……啊。”
第1206章 【无责任番外·山南篇】·67
可是, 他没有听到她的回复。
因为她的目光已经猛然投向走廊的另一头——
那里的通道门紧闭着,长曾弥虎彻与和泉守兼定两个人还用力地顶在门后;但门外传来愈来愈猛烈的撞击声,好像那里已经来了许多人, 打算撞开门强行突入一样。
那些刚刚才目睹了新选组总长抱住他们的主君这震撼一幕的付丧神们, 似乎很快就从目瞪口呆之中挣脱了出来, 各自分开就战斗位,转瞬之间就好像摆出了一套完美的战斗阵型。
即使是山南,也不由得为此惊讶了片刻。
他之前并没有仔细观察过这些从刀剑之中化身出来的美男子们在战斗的时候是何种情形, 但现在看起来,他们不愧身为历史上的名刀,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集体进攻, 都有着绝佳的智慧、经验与章法。
这其中到底有多少可以算得上是清原雪叶的功劳呢?即使这些名刀天生有着不凡的身手与战力,但是能够把他们集结到一起,让他们甘愿听从她的统率与指挥, 为她死战到底——这样的能力与魅力,是她所发出的光芒吗?
果然, 那些名刀所化身为的美男子, 也注意到了这些吗?……
山南站在原地, 眼看着那些付丧神们摆出了战斗阵型,但他们的主君, 则出乎意料地——奔向了另外一边。
他看到清原雪叶并没有立刻前去走廊那一头查看门外撞击的情形,而是转身冲向靠近他们这一侧的墙角。她右手一挥,手起刀落——
砰地一声,击碎了墙上镶嵌着的某块玻璃。
玻璃的碎片哗哗而落,隐藏在其后的装饰用花瓶却纹丝不动。
山南看着清原雪叶一手穿过破碎的玻璃罩——无视那些还突兀地直竖在边缘、仿佛要刺穿她手臂的碎片——一下子就把那个漂亮的细瓷花瓶抓在手中, 很快地拿了出来, 放置在脚下的地板上, 人也随之蹲下身去。
她将手中的刀放置在脚侧的地板上,右手就那么轻轻一甩,就从袖中滑出了一根小木棍。她飞快地一翻手,捏住那根小木棍的一端,较细的那端则指向那个细瓷花瓶。
然后,山南听到她低声说道:“门托斯。”
山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清原雪叶说出那几个在他听来毫无意义的音节之后,有一道光芒很快地在那个细瓷花瓶的瓶身上滑过。
然后,清原雪叶就那么半蹲着,将脸转向他。
她微微仰起头来望着他,甚至在走廊那一端一声更比一声高的撞门声中冲着他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