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妻道:“对!这事儿要给你爹提个醒儿。”
“蝗灾最可怕的还是飞蝗。就是春季我们把山东境内的蝗虫给控制住了,也难保飞蝗不从别的省份飞来。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海自然是要吃海的。既然陆上的收成保不住,我们就看看海里有什么吃的。海鱼,用盐巴腌了,或者用别的法子处理过后,应该也能对付着。”
邢妻立刻道:“没错!等到了山东,一定要跟你爹好生说道说道。”
边上的邢家三姨听得入神。
虽然不是很懂也提不出什么有效建议,但是她很清楚,只有山东大治,白家才不会退婚。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这一路上是如此地漫长。
话说,从地图上看,山东到京师真心不远,可是这一路上,多是往京师方向去的饥民,跟邢家这一行人一样,往山东去的反而极少。
而邢家一行人呢?一行五六辆马车,余者全部都是高头大马,走的又是官道。如果只有一骑两骑也就算了,可是那些流民看到这一队上百号人,马肥膘壮,一个个骑士,身带横刀,手握长矛,寒光闪闪,又有几人敢出来找死?
就是饿极了,没有三倍的人数也绝对不敢招惹这样的一支队伍。
终于,伴随着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邢家的队伍进了济南府。
邢家母女并没能在第一时间见到邢忠,因为邢忠带着人这会儿正在外面挖蝗虫卵。不得不说,每个时代都少不愚昧的人,就连官员之后也有对蝗虫敬若神明之辈。邢忠不得不一面组织人手挖掘蝗虫卵,一面以身作则。
根据临行前林如海的叮嘱,邢忠眼下很清楚第一要务是什么。
自前朝起,山东就是蝗虫的重灾区,所以,每年冬季带人挖掘蝗虫卵是治蝗的第一要务。
这是林如海给他的第一条建议。
邢忠在做地方官上的经验浅,好在他还有林如海做靠山,有林如海做指点,倒也做得像模像样。
事关重大,听说丈夫不在府城里,邢妻直接就吩咐调转马头去找邢忠。又走了一二十里地,就看见邢忠官袍的下摆掖在腰里衣袖用襻膊束着,正挥舞着锄头呢!而在他的身边,一群百姓正忙得热火朝天。
他们都在挖蝗虫卵。
如果不是邢忠那身官袍,邢妻都分辨不出来哪个是邢忠。
无他,人太多了。
邢妻见到丈夫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女儿上前,让女儿把她们陆上商议过的话说与邢忠听。
这个时节也不讲究那些有的没有的了,全家有力一处使是正经。
不想,邢忠听说之后,笑了:“那书是你林姐姐借你的吧?”
邢岫烟笑道:“女儿倒是忘记了,那是林家的书,义父肯定看过。”
邢忠道:“是啊,临行之前,如海兄交代了许多话。不过,眼下最头疼的是一件,府库已经全空了。”
邢妻立刻道:“老爷放心,我们出发的时候,我们家跟林家的红薯已经转船了。想必很快就会到青州。”
邢忠点点头。
这事儿他知道。他离京之前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跟着林如海拜访樊家。没错,不是程氏的母族方家而是山陕八大巨头里面的樊家,因为樊家是山陕八大巨头里面海贸生意做得最大的,他们家有船,能帮忙运红薯。
只要有樊家的船,只要林家的红薯源源不断地运到山东来,那么,他就能将山东稳定下来。
“甚好甚好。”邢忠连连点头,又问女儿:“你能想到靠海吃海,甚好。你三姑爹在莱州就是这么做的。”
“那么,请问父亲,三姑爹捕捞上来的鱼,是只能满足莱州呢?还是能供给山东全境?”
“嗯?”
邢忠的眼神立刻锐利了起来。
“此话安出?”
“女儿旧年曾听林姐姐说过,海中有鱼,名鲨,鱼鳍炮制,是为鱼翅。鲨嗜血,逐血肉,只要以流血牲畜诱之,千里之内,鲨必闻腥而来。父亲,一只鲨,或者数百斤或者上千斤,若论重量足以跟牛犊子相当,骨头还少。只是鲨生性凶猛,如果没有足够的投入,没有足够的大船,没有足够的人手,怕是无法猎杀。”
在这个年头,鲨鱼可不是什么保护动物。
相反,比起山东乃至整个中原数以百万计的流民,捕猎鲨鱼,似乎已经是摆放在邢忠面前的唯一的路!
第23章
邢忠听说,脸上更加不好看了。
他低头想了想,道:“丫头,你可知道,鱼在水下的力气会有多大吗?”
捕捞鲨鱼?
鲨,那是海中一霸!这个对策看似很好,可实际操作起来就跟送人头没有什么两样!
邢岫烟道:“父亲,女儿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不错,如果是寻常的渔船,就是能对付得了那些小型鲨鱼,可对付不了那些重达上千斤的鲨类。所以,女儿斗胆请问父亲,敢问父亲,朝廷可有水师?”
邢忠一听,忍不住瞪了女儿一眼。
他是文官,升迁又快,根基却浅薄,因此很多事情,其实他并不清楚。比方说,朝廷水师的情况,他就不是非常明了。
山东北临渤海,南接黄海,是有水师的,可是水师自有水师提督统辖,也许山东巡抚能悄悄打听一二,或者是齐鲁总督能过问,他一个从二品的布政使哪里有这个资格过问?
不过,形势比人强。
跟蝗灾和之后的难民比起来,得罪同僚也好,得罪水师提督也罢,就连得罪总督一事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别说是让邢忠自己来选择,就是放到金銮殿上,邢忠也很确信,跟蝗灾造成的数以百万计的流民比起来,水师根本就不算什么。
如果他跟京营节度使或者别的什么节度使开口,皇家还会迟疑一下,可是水师?不是邢忠看不起水师,而是自打前朝禁海之后,水师就不怎么样。本朝是水师提督跟前朝比起来,无论是权势还是影响力大大不如。
邢忠叹息一声,终于放开了手里的锄头。
他问左右:“来人,本官要设宴,宴请总督大人、巡抚大人和黄海水师提督大人。”
周围的百姓听说,都欢呼起来。
方才的话,他们都听到了。
不论是即将在青州登录的红薯,还是日后会有的鱼肉,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青梅,都是强心剂。
蝗灾虽然是天灾,可如果闹大了,造成灾民冲击城池甚至是造反,别说是总督了,就连皇子都不得好。
所以邢忠一下帖子,齐鲁总督赵廷灿、山东巡抚曾勉之、黄海水师提督左竞航都来了,方家和樊家作为陪客兼钱包,也蹭了个座儿。
惯例的应酬过去,桌子上的菜少了三分之一,曾勉之就开口了:“邢大人,今日这宴席,本官吃得是心慌慌的。”
国朝吸取前朝的教训,很忌讳文武官员私下往来。
邢忠叹息一声,道:“这不是事急从权嘛!下官的来历,想必三位大人都不陌生,下官也不藏着掖着了。下官已经打探过,往年到了这个时节,山东就是不能说是风雪冰天也能说上一句银装素裹。往年这时候,山东官员的第一要务不是什么挖蝗虫卵,而是预防冻死人!可是今年呢?不怕告诉三位,下官眼下最担心的,就是明年跟今年一样,又是一场大旱加蝗灾!”
听邢忠这样说,赵廷灿、曾勉之和左竞航都是一愣。
邢忠担心的,又何尝不是他们最担心的?
曾勉之眼神闪了闪,道:“看邢大人的模样,想是有了应对之策?”
不是胸有成竹,就不会如此镇定。
“正是。”
邢忠就把捕猎鲨鱼渡过灾荒一事说了,左竞航第一时间就跳了起来。
“不,不行!水师没船!本提督也绝对不会让手下的弟兄们去送死!”
这一变故惊呆了邢忠。
他原本以为只要自己一开口,就会得到水师的鼎力相助呢!
赵廷灿和曾勉之见状,也只能叹息。
因为担心扮作小厮的邢岫烟见情况不对,便道:“侄女斗胆,请问提督,黄海水师是因为船只不够,还是年久失修抵挡不住鲨鱼的袭击?”
左竞航没好气地道:“都有!”
说起这个,他也是一肚子气。
原因还不是亏空闹的!
因为国库被皆空了,户部拨银自然是抠抠搜搜的,别说是黄海水师了,据他所知,北海水师、东海水师和南海水师、长江水师,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这一情况。